次日天气晴好,微风习习,宋有姝便让人在花园的亭子里置了一张贵妃榻,又让人备好了吃食酒水,拿着话本子就悠闲地看起来。
话本还是风间客写的,这是她出的第二本书,不同于其他话本千变一律的书生与小姐或者书生与精怪之间的爱恨情仇,这本话本讲得是江湖儿女行侠仗义的单元故事。
如今她已经看到了第二个故事了,里面一句“何惧肃清平生荒唐事,当拔刀斩狂澜。”颇得她心意,对这风间客也很是欣赏。
正当她看得津津有味之时,钟长夜来访了。
“哦?请进来吧。”
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这美人上门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钟长夜进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宋有姝正躺在榻上歪着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
钟长夜是知道自己皮囊长得不错,一直都有不少女子蓄意接近,可他从未遇见像……昭宁公主这样毫不掩饰的女子,而且在外男面前还行为不端,毫无女子姿态。
他心里百感交集,面上却带了几分感激与腼腆的笑,“多谢公主想相帮,在下……在下感激不尽,日后若公主有需要我的地方,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神色虽有几分局促,眼神也不敢直视宋有姝,只低着头盯着贵妃榻前方的一块地上,可语气坚决,显然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宋有姝被他逗笑了,“我有什么是需要你帮忙的?你好好过你日子便是了。”
钟长夜见她不当回事,也没反驳,只取了袖中的一个小盒子出来。
“公主想必也知道我的处境了,在下在清净寺待了许多年,每天都会供奉佛祖,这枚玉符也听了十五年的经,受了十五年的香火。这是在下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希望能保公主万事顺遂、平安喜乐。公主……公主不要嫌弃。”说到最后耳朵尖上染了几分羞红,声音也低了下去。
宋有姝看着打开的盒子,玉符是很常见的玉料,甚至极像是剩下的边角料制成,雕工很粗糙,只有了大致形状,颜色也有点暗,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接过来,近了便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怎么会嫌弃,公子一番心意我倒是很开心呢!”
她伸手摸了摸,然后递给了旁边的绕梁,“给我挂到房间里吧。”
钟长夜见她接了,又听到她要将它放在房间里,神色愈发高兴,虽极力掩饰,却还是忍不住提了唇角。
到底是在寺里待久了,心性纯朴,完全不似京中人。宋有姝瞧着他很是感慨。
“对了,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听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侍奉祖母,那以后会不会还回寺里?”
钟长夜摇摇头,“在下现在只想着侍奉祖母,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况且我身无一技之长,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至于回不回寺里,这得看父亲和祖母的意思。”
宋有姝瞧见他这副随遇而安的天真样子,心梗了一下。
她想起伯府那两个侍卫传回来的消息,那可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啊!地里的小白菜也不过如此了。
“那你在府里待着,他们欺负你怎么办?”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师傅说,若觉得不开心了,颂几遍静心咒便是。境由心生。”钟长夜眉眼舒展,笑得和善宽厚。
宋有姝没忍住,偏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行吧,你赢了。她忘了他是从和尚庙里出来的。
“你读书怎么样?科举可想参加?正好能参加秋试。”看见他笑得如此好看的份上,她再多问一句。
钟长夜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在下一直是师傅教导,没上过私塾,读得也多是佛经。自是比不过其他公子,不过公主的意思是想让我参加秋试吗?既然是公主的意思,在下一定参加。”他握了握拳,神情很是坚定。
“……”
“中午在这用膳吧。”宋有姝略过这个话题,拿了榻上的话本子丢给他,“现在时间还早,这本书挺有趣的,你先看看。”
“多谢公主。”钟长夜伸手接住,一打开就看到扉页上“风间客”三个大字。他微微一顿,这不是奉珂吗?她又写起了小说?才来大雍朝这么些天,书都出了?
钟长夜看着这本书,心情很是复杂。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发现都是他们曾经遇到过的真事,只是被奉珂稍微润色加工了些。
他在看书,宋有姝则在看他。
此刻阳光躲进云层里,人又身处凉亭,光线略微暗了些,更显得钟长夜五官精致,低头看书的场景仿佛能入画。
宋有姝突然低低笑起来,惹得钟长夜好奇抬头。
“我从小不爱读书,一读书便头昏脑涨,烦得不行,肚子里墨水那是一滴都没有,可就刚才,我看着你,脑中竟然不自觉地出现了一首诗。你猜,是哪首?”
“公主可是在逗我?我怎么会知道!”钟长夜好笑道。
宋有姝歪头冲他笑,眯成一弯新月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光听声音便甜得不行,更何况她还含着笑,笑意明媚,刻意拉长的语气晃晃悠悠的,像有一把钩子,勾得钟长夜心跳得飞快,脸上也飞快染了薄红。
他飞快地移开眼睛,眼神闪烁不定,“公主……请……请注意……注意……”
“注意什么?”宋有姝仍是笑盈盈的。
钟长夜说不剩下的话,情急之下便背过身去,“公主……”
瞧见他慌得不行的样子,宋有姝笑够了,便不逗他了。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继续看书吧。”
等了一会儿,钟长夜见她果真不说话了,这才慢慢转过身,翻开书继续看了,期间一直没敢抬过头。
……
用完午膳,因为宋有姝正好要出去一趟,便和钟长夜一起出了门。
“你出门都不带人的?你身边不是有个叫贺辞的小厮吗?”
宋有姝瞧见他的马车只有一个赶马的小厮,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上次见面也是,除了他自己就没旁的人了。
“贺辞不喜见生人,我便让他待在府里了。他与我一起在清净寺长大,关系极好,我回了伯府,他也跟着过来了,没有卖身,不算是下人的。”
“这样啊,是我唐突了。你回去吧,一路小心。”
“公主也是。”钟长夜冲他微微一笑,这才上了马车。
……
钟长夜回了府,见了贺辞就将那本从将军府带回来的话本子丢给了他。
贺辞疑惑接过,只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苦笑不得,“这个奉珂,又写起了话本子!怪不得我老觉得奉珂做事利落了许多,话也少得不行,亏我还担心她,原来她是想省时间写话本子啊!”
“你回头告诉奉珂一声,写可以写,但是别发表出去,若是漏了什么蛛丝马迹,怕是有些麻烦。这本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主子放心,我今晚就去联系奉珂。”
“嗯。”
等人走了,钟长夜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出神,久久未动。
此时他才脱下了伪装,面色古井无波。他的嘴唇很薄,略微带一丝殷红,不笑的时候极为冷酷凉薄。窗外树木倒影落下,覆盖了一层浓郁阴翳。
忽然他嘴角微微一勾,声色喑哑,“你不也是……画中人?”
——我有话说。
钟长夜: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你不也是……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