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丢了三天,邓斌的泪早就流干了,他已经跟妻子发誓,走遍天涯海角,穷尽一生,也要把儿子找回来。
虽然做好了长期寻找的准备,但是父亲邓传富从一个破庙出来,就说去哪里,邓斌心里是不认同的。
不认同归不认同,他也不愿意拂了老父亲的意愿——再说,去哪儿找不是找?
邓斌出声的时候,旁边的林芳芳一直朝着她那侧窗外,从上车她就是这个姿势,现在听到这里,也没有任何反应。
邓斌眼睛盯着车前方,余光把妻子笼罩进去,说完,闭上嘴,握紧方向盘,竖起耳朵等着父亲的回答。
邓传富脸色十分平静,缓慢地把情况介绍了一遍。
车厢内全体安静。
过了一阵,邓健率先打破沉默。
“爸,你许愿的时候,声音不大吧?”
“你觉得呢?”邓传富瞟了大儿子一眼,没好气地回答。
“哥。这不是重点。就算那小师父听见了咱爸求的事,他就能胡说吗?”
“不能呀。”
“对!不能。这种事,谁要是敢开我的玩笑——”
听见丈夫声音变形,林芳芳脸依旧朝着窗外,左手伸过去,在丈夫大腿上轻轻拍了拍。
邓斌把他这侧窗玻璃打开,让风吹了几秒钟。
呼呼的风带动车内气流,4月的风带着几丝凉意,大家跟着精神一振。
“爷爷,您相信吗?”邓健的女儿邓玲身体前倾,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爷爷不敢相信。”邓传富摆摆手阻止孙女开口,“但是其实,爷爷相不相信都不重要。我不相信,也听见了。听见了,我就得去。不去,是不可能的。”
邓传富刚说完,副驾驶传出了压抑住的抽泣声。
邓健示意女儿跟他换位子,父女俩悄无声息地完成交换。
邓玲扶着副驾驶座的靠背,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往靠背和车身之间递了过去。
“爷爷,那我们到了西山镇怎么办?”邓玲的弟弟邓鹏把目光从手机离开,同时按下锁屏键,屏幕上的西山镇地图跟着变黑。
“我是这样想的。待会儿咱们分头行动,去打听。所以才把你们都喊来。小鹏,你看看西山镇都有哪些地方,咱们在车上分好。”
“爸,您就在车上吧,或者找个地方坐坐。”林芳芳上车后第一次开口。
“是啊,爸。您都走一天了。”邓斌附和妻子的意见。
邓健也表示赞同。
“行。我也确实走不动了。”邓传富原本要坚持,话到嘴边改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多会儿就分好各自的行动范围。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
离开市区一个半小时后,白色奥德赛驶离G50高速,再行驶了10分钟,抵达西山镇。
邓斌把车直接开到一个商业性收费停车场。
邓传富在麦当劳门口太阳伞下落座,其他人按照各自的任务出发。
看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孙女婿消失在街头,邓传富心情很复杂。
他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
但是说心里话,邓传富从来没有真的相信,佛,会满足他的愿望。
不管是这次,还是以往。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对于无法左右的事,除了上柱香,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理性告诉邓传富,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之后,孩子们都将带着没有结果的结果回到这里。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接下去的日子,本来就只能在这种虚无缥缈的寻找中度过。
邓传富轻轻咳嗽了几声,往阴影挪了挪。
疲惫地叹出一口气,眼前突然浮现陈天的模样。
眉头慢慢靠拢,邓传富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却想不明白是什么,他抬头,从太阳伞的边缘,看了看天空。
陈天说那四个字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般,刻在了邓传富的记忆里。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人来人往,喃喃开口。
“我已经在西山镇了。”
说完这八个字,邓传富疲惫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进入睡眠。
......
邓传富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们全家所有人,给他的妻子过生日。
那是她二十岁生日。
她跟25岁的邓玲站在一起,像邓玲的妹妹。
“爸,你好有福气啊,你看你这么老,妈都不嫌弃你。”46岁的邓健,搂着20岁妈妈的肩膀。
这小子,没大没小。
“谁说的?我可嫌弃他了。又老又丑。”她骄傲地仰起头,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妈,你是怎么保养的呀?教教我嘛。”35岁的林芳芳拉着20岁婆婆的手直摇晃。
“奶奶奶奶,你看!”21岁的邓鹏叠了个纸飞机,兴奋地跑过来。
“爸,戒指来了。”38岁的邓斌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他鼓起勇气,走上前。
“嫁给我,好吗?”
她眼睛眨了眨,未语先笑。
“——不!”
他愕然呆在原地,任由她一把抢过红色戒指盒。
“除非——你找一个漂亮的花童来,我就答应你。”
花童?
对!他有花童的。
熊熊,熊熊是他的花童啊。
熊熊呢?
熊熊?
他左顾右盼,都没看见那个4岁的孩子。
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他声嘶力竭喊起来。
“熊——熊——”
“哎!爷爷!爷爷!”
一个柔软的小身子扑进他怀里。
邓传富睁开眼睛,看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
黑夜中,一辆商务车开着大灯行驶在G50高速上。
邓传富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一切不是梦。
他摸了摸怀里小人儿的背,看了一眼熟睡的孙子,把耳朵往邓健那边凑了凑。
“你再说一遍,怎么找到熊熊的。”
邓健笑吟吟地也凑过来,压低声音。
“您知道,西山镇的古镇景区是开放式的。那片古民居,本来就是真实的住家,景区把他们划进去,成了景区的一部分。我和小玲还有卢济兴分别从三条巷子挨家挨户地问过去。都没有。我走的那条巷子出去,是咖啡厅、酒吧什么的,我就接着问。”
“嗯。”已经不知道听第几遍的邓传富,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