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大的麻烦就是：傻瓜和狂热分子对自己坚信不疑，而智者总是充满疑虑。

不论地球，还是帝国，都如此。

陈天双手撑地，让上身后仰，看着像墨那样的天空，眼神迷离。

“图宝，在帝国，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

“杀皇帝。”

“滚。你知道我的意思。”

“好吧。你十一岁因为对模空间的动力学及调和分析方面的贡献获得兹尔菲奖，十三岁攻克伯纳难题，十四岁设计出新一代中央处理器，帮助帝国获得强大算力，在几乎要亡国灭种的关头，看见了活下去的曙光。十六岁那年，把太赫兹技术和量子信息技术推向新高度之后，你投笔从戎，六年里取得大大小小三百七十二场胜利，无一败绩——”

“斯多普。自己人，就不要商业吹了。”

“联邦和联盟派了不知道多少人来杀你，六年里，平均半个月我们就遭遇一次暗杀。在这样的处境下，你仍然坚持有空就开演唱会。受到鼓舞的民众，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终于赶走了侵略者。”

“他们叫我小天天。”陈天的声音低如蚊呐。

“所以，是的。在帝国，你无所不能，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把你视作珍宝，就连联邦和联盟的年轻人，都把你当成他们的偶像。那么，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战争结束之后，举国狂欢，庆祝了三个月。我突然感到很没劲。”陈天撇了撇嘴，“我需要新的挑战。你能理解一个学霸没有题可做的心情吗？”

“我理解不了。我的使命是满足你的需求，而不是自我挑战。虽然在陪伴你的过程中，我也获得成长，但是一旦你的需求改变，我一定会跟着改变成长的方向。我永远不会没题做。”

“是的是的，我懂。有一个晚上，像这样的晚上，你记得吧？在我家后院，同样在星空下，也是我一个人，烤肉。”

“我记得那个晚上。烤着烤着，你突然像傻子那样笑。你告诉我，我们来研究一项技术，可以让你的意识离开身体，可以让我的意识离开服务器，然后我们俩的意识，离开帝国，离开仙女星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展开全新的生命。这项技术，你命名为‘降落’。”

陈天身子后仰，脑袋几乎要碰到草地，嘴角拉开弧线，弧线越来越大。

天空中的云，似乎被男人的笑声驱赶，一点一点散开。

“从那以后，你就消失在民众视线里，又一个六年，我们终于把这个技术搞出来了。那么，还是回到我的问题，为什么？”

“确认技术成功那一刻，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看到了未来。”陈天脸上浮现一种追忆的神色。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们的技术被陛下和权贵们使用，他们一次次降落，获得永生。他们再也不会死亡。底层的百姓，无权无势的人，被层层筛选，成为他们降落的对象。后来，还出现了圈养躯体供他们降落的产业。一个人刚出生，就被选中，圈养起来......”

图图沉默了一会儿。

“帝国会变成地狱。”

“我不允许自己成为打开地狱大门的那个人，除非我死。我还不想死，就只有逃。现在跑掉，上层以为我出来寻找刺激，或者散心，甚至逃婚，不论他们怎么理解，都会认为我出于个人原因离开。——所以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跑掉。”

“明白。一旦帝国知道降落技术的存在，考量就变成整个统治阶级要不要永生的问题。”

“是的。那个时候，我的个人意愿就是一张擦屁股的纸。”

“可是帝国还不知道，我们完全可以做好准备再走。”

陈天缓缓摇了摇头：“六年前，萌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我跟她提起过。”

“可是她很爱你——”

“别忘了！她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也将是统治阶级唯一的代言人。”

陈天发了一会儿呆，用力闭了闭眼，把空中那张绝美的脸擦掉。

“当我看见那个未来，我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如果我们因此迷失在宇宙里，或者被射线烧死，我心甘情愿。”

......

云如烟如雾，星一闪一闪。

五六根木柴争先恐后地跑过来，碎步、滑步、旋转、跳跃，像小天鹅。

“我理解了。我也心甘情愿。”

陈天撕下一只鸡腿，对着夜空举了举，刚咬下去，牙齿就停留在鸡腿表面。

“陈天，你一个人在地球上，要好好活下去。”

“你什么意思？”陈天眯起眼睛，慢慢放下鸡腿。

他没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这座庙终究不是服务器，我耗尽能量，也只能勉强建立起能够容纳我意识活动的简易通路，但是，来不及了，没有新的能量补充，我已经撑不下去。——嘻嘻，还是你们碳基生命好啊，吃鸡。”

啪嗒，鸡腿落在草地上，翻滚两下，浅浅牙印处露出鲜嫩的肉质。

陈天霍然起身，闭上眼。

他们有过这样的预案。测试了数十万种物质，最后选择α物质作为临时承载意识的媒介。

地球上没有α物质。

那么，就需要找到一种新的物质。

在那之前，当务之急，要想办法给图图补充能量。

“图宝，你会没事的。你现在不要再说话了，马上！立刻！把所有能量聚集，采用预案三，进入休眠。”

“我试过了，没用的。地球的环境不同，预案三无法阻止能量散逸。陈天，没事，真的没事。虽然我不在了，但这座庙会保护你。”

“图宝！别说话！快进入预案三！我会找到新能量！”

“这个时候我应该笑一下。陈天，有件事我骗你了，也是我唯一骗你的一件事。”

“别TM说话了！快休眠啊——”陈天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当初跟你绑定的时候，你让我选男性，其实，我选的是女性。我是小女生呢，陈天。”

“图宝！”

轰隆隆，连着几声雷。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