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烛光照到人的脸上,赵千山咽下了盏中的这一杯苦涩的药液,又从一旁的小盘子里拈出一块新酿的桂花糖嚼了两口。
许朝华在距离她略远的地方读书,眼眸里神色深深,却并不是盯着那上面的字,而是盯着正在嚼桂花糖的人。
这一小碟子桂花糖是最新制出来的,选用的是山野里上好的蜂蜜和陈年的桂花,又用了蒸馏和其他的方式来进行制作,这样细腻的功夫是李嬷嬷专程教给欢颜的,浪费了一部分食材,现在的味道做出来的倒也十分的美味。
莫名将自己手里的书又抓紧了许多,许朝华想起今天在朝堂上收到的那条消息,纵使心中不愿,还是得面对现实。
“千山,来。”
许朝华将自己手里的书合起来,然后拍了拍旁边的蒲团,烛光下合着他的眉眼,又温柔又宠溺。
四皇子店里的烛台全部都是用了皇家制式的图文样式,如同朵朵团云,燃放上蜡烛之后,到真的如同天边探出一点点头的夕阳。
赵千山只感觉自己嘴巴里的苦味已经完全被这桂花糖给压了下去,这才揉了揉自己有些惺忪的睡眼,脚上拖着鞋,来到许朝华的身边。
“今日我在朝堂上看到专门的书和折子,各国使臣纷纷来朝,怕是以后忙起来,皇兄就没有空陪伴你了。”
许朝华用自己的大手掌摸了摸她蓬松的发顶,这姑娘自从到了四皇子府之后,身量有些生长,就连头发都比从前更加柔软水滑了一些。
赵千山将自己的后背靠在对方的怀里,十分习惯的向许朝华撒娇,嘴角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压下去,只听身后的声音淡淡,那话里的内容却像是一把刀子一样,锋利的瞬刻之间已经划开了她的皮肤。
许朝华眸色如常,这是声调比从前更加沉稳了一些,她贴在赵千山的耳旁问道:“千山,告诉我,为什么要在他国杀人?”
赵千山听到这句话之后全身都变得僵硬了起来,她缓慢的咽了一下口水,又慢慢的转过头,许朝华这眼神已经变成了一汪深海,自己在这片深海里根本找不到平时宠溺和信任的眼神。
就像是身处于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原以为自己身下的船轴可以与自己并肩协力,一路畅通无阻,再大的风浪也不害怕,却突然在某一个最最平常的时候,那船悄无声息的投入了潜底。
赵千山心里害怕,更不知道该如何交代,很显然,许朝华肯定早就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可是如今这种不得不面对,却让她无法面对。
往前走了两步,赵千山强硬的让自己的思绪平下来,感觉一直不住脑海中一直都在胡乱奔腾的海水之后,她首先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将所有的一切和盘突出。
“他们,要杀了我和母亲。”
赵千山身在烛光之中,原本就身着一片寝衣十分单薄,如今更是面容萧条,白的就如同手里攥着的书本的纸张。
“母亲病重,于夜里便已经死在了我的怀里,可是不久之后,就有一个黑衣男子直接闯了进来。”
“母亲一死,我原本也就不想苟活,可是那杀手不知接到了什么命令,居然还打算在我那尸身上捅上几刀,来确保自己的任务完成无余,我知道他不停的在各处翻找,就是为了彻底了结了我的性命。”
赵千山眼神逐渐黑暗,他的眼白似乎也变成了一团烟雾,慢慢的消失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就连神态也变成了如同黑暗中绽开的罂粟花一般。
“我从那杀手的背后处偷袭,一举将其打晕,谁知他剧烈挣扎,我没有办法,为了保命就下手杀了他。”
赵千山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依旧是淡淡的,没有悲伤也没有欢乐,似乎就像是面对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许朝华的心里却已经完全掀起了浪花,自己在京都这么多年,刺杀的事情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多多少少都已经习惯了,所以还能记得自己当时第一次被刺客的剑架到脖子上的那种惊慌与恐惧。
那一次自己与他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可周围的那些护卫们个个都为了自己拼命,一定意义上来说,他并不这么害怕,只是紧张,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就算如此抓到了那刺客之后,自己还硬生生的吓的好长时间都没能睡得了觉,更别说作为一个小小的女子,从小在那烟瘴之地各种受苦,母亲去世还要接受自己被人杀的命运。
许朝华这是无法想象的到,在那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在那苦寒的滴水成冰的地方,每一日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自己的母亲离开了自己,而那刺客的眼睛还在盯着属于自己的火热胸膛。
他也无法想象在怎么样的一种凶恶险途之中,逼的一个小姑娘奋起杀了刺客,无法想象那刺客胸上的贯穿伤痕,如果要是在赵千山的身上,恐怕这小丫头已经时日无多。
那是一个很黑很黑的夜,自己猎了一只小狼拖回了家,当母亲已经彻底的离开人间的时候,她也不想活了,看到那月光照射在雪地里弹射出来的那刺客的轮廓,赵千山近乎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在边界那么多年,刺客这种多多少少也曾见过一些。可是母亲还躺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答应他的事情不能不做到。
接下来的场景自己是绝对不敢再去回忆第2遍的,赵千山记得两个人互相撕扯到血肉模糊,记得他随身携带的那一把短刃被自己握在了手里,狠狠的扎进了对方的胸膛。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许朝华声音幽幽暗暗,就像是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片深深的隧洞:“可是当时你和贤妃娘娘已经是他国质子,据我所知,父皇的书案前已经将近10年没有你们二人在边界为质的消息了。”
“那究竟是什么人,在这种场合下还非要你们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