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唤你前来，乃是有要事与你商谈。”秦星宇心中斟酌着用词。这些古文跃入萧夜耳道，像是与他产生了某种神奇反应：

“不胜荣幸！”萧夜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脸上笑容显得略有浮夸。一旁的唐红鱼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魔族里的人都已经司空见惯。

毕竟强者都是有些小癖好的！

秦星宇将视线从他胸口移开，沉吟发问：

“先自我……说说仙魔大战的看法吧。”

“嗯……”萧夜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自觉地用食指摩挲着下嘴唇。心中斟酌好后，他勾嘴一笑：

“仙魔大战，其实说人魔大战更为合适。”

“哦？”秦星宇用语气词表示着疑惑。

“魔帝您醉心修炼，有所不知。真正的仙人，那是渡劫成功后超脱于物外之人。而那些没有修为的人，看到人界修士有飞天遁地之能，便惶恐地尊称一声仙人了。”

一旁的唐红鱼微微颔首：

“的确，人界的修炼就称为修仙，渡劫成功就可飞升为仙，获得长远寿命，但实际上，修仙达到元婴期，有飞天之能时，人们便已经开始尊称一句仙人了。”

“原来如此。”秦星宇用万能句式回答，魔帝对人界不太熟悉，自己下山的理由又多了些。

萧夜思索用词，片刻，语调变得有些疾厉：

“其实人界认为他们的是正统修炼方法，把仙界，神界视为追求，而把妖界，魔界视为异端，认为我族就代表着邪恶与堕落。”

邪恶与堕落……秦星宇心里重复一句，随即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经过时代更替与种族繁衍后，魔族已经发生了变化。”

魔族里也有好人。

这里有陈上华那样脾气暴躁但又很忠诚的人，也有唐红鱼这样年纪不大，受一点批评就会落泪的人，还有萧夜……嗯，生吃妖兽的他是稍微恐怖了一点。

萧夜奉承道：

“不愧是魔帝！轻易想到了我们想不到的事！令人热血沸腾，为之折服！”

“……唐红鱼，你觉得呢？”秦星宇汗颜，随即看向唐红鱼。

一旁的唐红鱼有些受宠若惊：

“啊？啊！嗯……”

她整理思绪，说道：

“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修炼方式不一样。”

说着，他分别看了萧夜和秦星宇一眼，没好意思往下说，她还是第一次在高层发表意见。秦星宇看出了她的犹豫，轻声安抚：

“但说无妨，你的意见对我来说很重要。”

一旁的萧夜也脸带微笑，侧耳倾听。唐红鱼强自镇定下来，斟酌用词：

“天地间存在两种气，灵气与魔气。”

秦星宇微微颔首，心里暗道：我只知道有78%的氮气和20%的氧气……

“人界理论认为这两种气一正一负，灵气居正为善，魔气居负为恶。因此他们把吸纳天地灵气视为正道，修炼天地魔气视为恶道。因为人一旦修炼魔气就忍受不住诱惑，变得疯狂而暴力，于是便下意识地认为我们魔族不是善类。”

说到这里，唐红鱼勾起嘴角：

“我们也不喜欢那些人，总是自以为正统，却又分出各种宗派，争名夺利。总是说兼济天下，却又满是歧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根基浅，抵御不住魔气。”

“原来如此，你说的很有道理。”

秦星宇点头表示赞许。这句夸奖令唐红鱼的嘴角更弯了。

两人的话让秦星宇大体也弄懂了来龙去脉，主要是人族对魔族存在偏见，以至于发生仙魔大战。

他转头看着萧夜：

“萧夜，依你之见，现如今魔族的情况如何？”秦星宇凝视他浅棕色瞳孔发问。

萧夜眉头皱了皱，说道：

“不容乐观，除我以外的七位魔将实力都有所下降。大部分手下都殒命了，还有一小部分没能回到新城堡。现在魔族已经不同往日辉煌了。”

“那你认为该怎么做才是上上策？”

萧夜将手指从嘴唇移开，脸色凝重：

“现在魔族式微，还是避开外界锋芒，发展实力比较好，大部分魔将都有闭关的想法，这里还是得考虑大家。而且魔帝城外面有结界，我们还是安全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因为平时都是他和老魔将陈上华一起商量事务，他下意识就这样回答了。现在才缓过来是魔帝在发问：

“属下该死！竟敢在帝王的面前提出自己的愚见，请魔帝责罚！”

秦星宇轻轻摆手：

“没关……无妨！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和你说。”

萧夜和唐红鱼见秦星宇脸色凝重，不自觉地也放缓了呼吸。秦星宇说道：

“萧夜，我要让你做成为下一任魔帝。”

话音平淡，在两人脑海中却如雷击。

唐红鱼和萧夜齐刷刷于天蓝色沙发上站起，唐红鱼惊讶开口：

“什么？”

秦星宇招手让他们都坐下来，但二人显然还留有疑惑。

“我要下山去，把魔族交由萧夜代理。”

“为什么？”话音刚落，唐红鱼就迫不及待地发问，满脸不解。

秦星宇这下犯难了，他最害怕的问题还是被问出来了。他还没有想出一个比较好的借口，想用“有事情处理”搪塞过去，又怕两人深究，无奈之下，只好说道：

“我……”

“善哉！帝心伟矣！”

萧夜双手交叉地隔着衣服抚摸自己的胸口，打断了秦星宇的话，神色略微疯狂。秦星宇干咳几声，沉声道：

“萧夜，看来你已经明白本帝的用意了。”

“请允许属下尽数说出。”

“可。”秦星宇巴不得他说。

萧夜带着邪魅的笑容微微闭上眼睛，缓缓开口：

“您的伟大已经令属下开始颤抖。我需要些时间整理思绪……”

“没关……无妨！”

萧夜调理呼吸，稳定下来，庄重地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都认为我魔族为异端，对我族赶尽杀绝，可是世人却不知，榨取他们利益的，正是站在他们高处的正道中人，他们眼中的好人！

魔帝您刚才问的问题，已经证明您早已认识到这个事实。”

秦星宇表情一僵：

“的确。”

“而且，从昨天开始，您就隐藏了自身的修为，魔帝此次下山，定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毫无功力的普通人，从底层开始寻找真正的有志之士，进行一场真正的改革吧！”

“很好，没想到你居然想到了我的用意。”秦星宇嘴角微扯，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而且，魔帝已经打败徐子书想必世间已经再无敌手，这次下山，应该也有培养一个能打败自己的人的用意。”

秦星宇点头：

“不错，你居然将本帝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敢，此乃吾之浅见，怎能完全猜透您的帝心。”

唐红鱼呆呆地听着他的解释，低下头默不作声。秦星宇说道：

“正是如此，在本帝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魔族就拜托你了，萧夜。”

萧夜闻言，诚惶诚恐地单膝下跪：

“这是属下的职责，如何谈得上拜托！但我不能僭越您的威严，在您离开这段时间里，我将作为代理魔帝，替您处理魔族事务！”

说完，他虔诚地俯首行礼。

“可，起来吧。你们可以离去了。通知众魔将，今晚于殿前集……待命，等候本帝宣布旨意。”

萧夜微微颔首，用瞬移离开了这里。

唐红鱼还在沙发上坐着，没有动作。

秦星宇刚想询问，她悠悠起身，拉开白色大门出去了。

看着她的倩影被缓缓关上的大门遮住，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金色的阳光印在卡其色地板上，像给地板涂上一层油彩。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将背靠在沙发上，闭上浅红色眼眸，用右手揉钻着太阳穴。

之后将手塞入狭缝中，摸到了邀月剑的坚硬剑柄，情绪稍稍安稳。

没有什么比陌生人面前装成熟人更难受的事了。

他非常明白，这个世界，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傍晚。

魔帝城中央大教堂。

秦星宇的暗红色鞋履踏过浅棕色地板上的薄红毯。

黄昏之光从拱形大门处闯入，用落日的余晖在他身后为他铸成一道霞光。

方形柱上的白色金边方台座着的铜灯俨然成为等待他的守候者。

建筑顶部垂下的花瓣状吊灯的光芒，也仿佛只为照耀这个男人。

有八位虔诚单膝下跪的魔将，神色肃穆，宛如静止的雕塑。

穿着白色长袍的秦星宇手持邀月剑踏上高台，登上了他的王座：

“起来吧。”

众魔将听令站起，将右手横在腹间，左手放到后腰，动作整齐划一。

“本帝唤你们前来，是要宣布一件事，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将暂时卸任魔帝，交由萧夜代理。”

秦星宇停顿一下，扫视了众人的神色，想来萧夜已经提前告诉过大家原因和理由，不用自己再费力解释一遍了。

他将手放到有金色浮雕的王座上，轻轻摩挲：

“大家的功力都下降了，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吧。”

说完，他抬头望向萧夜：

“萧夜，这段时间里，魔族就拜托你了。”

这一刻的萧夜正经许多，略微弯腰回答：

“谨遵魔帝旨意。”

秦星宇点头，没有作声，用右手食指指甲轻轻叩击扶手，清脆的金属声寂寞地回荡在大殿之上。

殿外残阳如血。

殿内嵌入墙壁之中的彩色玻璃窗静静地闪耀。

他的浅红色眸子也在轻轻闪耀：

“仙魔大战，令魔族元气大伤。可是灾难并没有完全摧毁我们。

太阳落幕，月亮升起。月亮落幕，太阳升起，世事本就如此循环交替。

灾难会使我们进化，今后的魔族将会以新面貌出现。”

话音袅袅，殿下八人细细倾听。

一股淡淡的愁绪弥漫，这一刻谁都没有开口。

许久，秦星宇挥手：

“你们先行退下吧，萧夜留下。”

众魔将先后离去。

唐红鱼仰首往高台上望了一眼。

没有作声。

“萧夜，你送本帝下山吧。”

大殿之下，萧夜庄重问道：

“不知魔帝将欲去往何处？”

秦星宇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地名，他低头思酌，说道：

“都可以，你拿主意吧。”

“那不如前往落霞城吧。”萧夜建议道。

“可以。”

说着，秦星宇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到了他身边。

“吾之帝王，需要我时，属下定会赶到。”

一个蓝色法阵自秦星宇脚下生成，正酝酿着夺目的光彩。

秦星宇环视一周，尖顶教堂，彩色玻璃，大拱门，红毯……

一道蓝光闪过，秦星宇消失在这个大教堂里。

没了魔帝的大殿，一时间显得极为冷清。

门外黄昏褪去，暮色渐浓。

……

滕王国境内。

落霞城外。

正月初，初春时节，草长莺飞。

在雪白的冬季之后，春季已然随着一场雨而降临。

穿着白色长袍的秦星宇踏在山丘的青青草地上，极目远眺。

山丘下，绿树染春，正随着凉爽的晚风轻摆腰肢。土地上，青草带露，连带着土地也变得湿润。绿树旁，翠湖起鳞，微风吹过的湖面泛起一道道涟漪，此刻正值傍晚，湖面映着天上斜阳，使得湖的一角涂上了金黄色的油彩。

绿树之间还绚烂的开放着樱红的桃花，朵朵清香被晚风悄悄掠走，送到秦星宇鼻腔，令他一阵心旷神怡。

多么美丽的世界！

他举目远望天际，在这黄昏的末尾，天空显现着奇异的红霞，闪耀的繁星如饰，点缀满整个天幕。一轮圆月从天边升起，只露出神秘的一道弧。

置身这瑰丽的修仙世界，他已经切身领悟到了蕴含华夏艺术与美感的神妙，这一切一切，都充满了仙气。

目光越过树林，放在远处，一座小城便显露在视线中。

一道城墙横在眼前，墙体用浅灰色的砖砌成，但岁月覆盖之下，已然有些变为浅绿色。城墙大约十米高，中间是一座高大的城门楼，约二十米高，用红木构建而成，门的正上方有一个红边白底长方形框，里面用楷书写了落霞城三个金色大字。中间是一个宽三米高约四点五米的长方形大门，两边各有一个红色侧门。

正门两侧还有两个守卫在把守。这些守卫很少盘问来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装饰用。

秦星宇走了进去，里面也是一片美妙祥和的风景。

可是秦星宇却迷茫了。

他孤单地站在人群中，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默不作声。

行人们各有各的事，回家的，购物的，与朋友游玩的，他们都是这里的人。

行人从他背后越过他，出现在他视线里，又慢慢消失在他视线里。

行人迎着他走过，在视线里逐渐放大，最后也消失在自己目光的死角。

他就像一个物品，摆在街上的物品，没有人理会，也没有理由理会。他对于所有人都是陌生的，甚至他本身就是陌生。

这里没有熟人，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老师同学，没有父亲母亲。

没有家……

秦星宇的脚步已经无法前进半分，像是被钢钉钉死在地面上，无法移动。

他终于明白，天式宗也好，魔帝城也好，落霞城也好，自己都像一个孤独的异类。

听着陌生的话题，看着陌生的服装，环视周围完全没有见过的建筑，他神色逐渐变得惊恐，行人注意到他的脸色，悄悄远离他。

一股孤独感涌上心头，失落完全笼罩住了他。

秦星宇似乎已经消失在这里。

模模糊糊，朦朦胧胧间，他背后响起一道娇柔的声音：

“一个人的江湖，怎么说都寂寞吧。”

秦星宇缓缓地，幅度极小的转过身去，他的心脏感觉被什么逐渐提起。他回过身，看到了一位穿着长长红裙子，头戴两根垂到后腰的红绫罗的美丽女子，正眨着美丽的宝石蓝色眼瞳，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他：

“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