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房间里,投着一股味道,是厨房堆积成山的残羹味。
破损的沙发,被虫子啃食的桌角吱吱作响,黑色的窗帘摇曳着偶入光斑。
年仅八岁的路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另一个房间传来一阵一阵的捶桌子声音。
“你疯了!你们有想过阿泱吗?”
“你简直枉为父母!”
“什么最后一次!!我会报警的!不能放任你们这样,才是真的害了你们!”
小姨怒气冲冲的打开房门,路泱母亲忙抓住她,语气哀求:“真的!最后一次了,你就给我钱吧。”
小姨已然被气的气不顺,上不去下不来。
“我不会给你的。”
赵敏君见自己的妹妹如此决绝,心中不由得怨气冲入胸腔。
“你们现在一个个的过得人模人样的,我知道了,你们就是看不起我!”
“你们一个个的全都看不起我!”
赵敏君起身头发杂乱,面红耳赤,神情募的委屈酸涩起来:“我要是有上学,还能过成这样吗!”
“我要是不用养你们几个,我能这样!”
“供完你,就供三妹,供完三妹就供小弟,最后蹉跎到了二十六岁,妈就随随便便把我嫁给了这个混蛋!”
赵敏君痛苦崩溃的面容大吼出来,一脚喘到一张桌子,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这辈子又有什么是我自己决定!”
蹉跎了的青春年岁,身不由己,像是从未浮出水面的海底生物,坠入两万里包括自我。
赵敏婷抓着她的手,“对不起!”
“算我求你了,你为了泱泱着想一下,她还小啊你们当着她的面。”
“姐,别吸了好不好,我送你去戒毒所,求你了。”
赵敏君哭着摇头,“戒不了,我真的做不到!”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的妹妹,“我真的,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
赵敏婷神情震惊微怒似乎是没有想到她如此冥顽不灵,事到如今还是想要继续。
她的耐心被磨得消失殆尽,怔怔的看着赵敏君,眼神流转似是刀剜般:“你再吸毒,我们就不要再来往了。”
赵敏君听到这番话,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她瞳孔微缩随即自嘲般的笑了一下。
赵敏君觉得自己的人生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聒噪的闹剧,旁人也只是觉得吵闹。
她为之付出的青春为之付出的努力,全部被自己的亲妹妹一句话砸的粉碎。
当年,赵敏君的中考成绩,完全能上一所重点高中,可她是家里的老大,父母又是普通打工收入。
母亲甚至都没问一句她要不要读书,关心她的成绩。
只是跟她说,“收拾收拾,后天去深圳打工去吧,帮你找好了工作。”
她难过的是母亲那副理所当然,理应如此的神情不带一丝波澜。
赵敏君的心硬生生被强烈的苦涩、悲愤、从胸腔慢慢蔓延冲上喉咙淤在那里被紧紧的扼住,呼不出下不去,下颚用力的发着轻颤她双眼深深的合上。
几秒后,她又睁开眼,眼睛无神空洞麻木,带着无限的疲倦。
有些摇摇欲坠并不是看不见的,只是没有人想要去看见。
就如同她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就如同她父母对她一样。
原来到了某种程度,人就会变得自私自利,就像一个生来贪欲的魔鬼,只知茹毛饮血的怪物,掏空身旁所有的一切,只求得一份扭曲光怪的嗜杀感。
“你走吧”赵敏君看起来孱弱无力。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去不去戒毒所!”赵敏婷倔强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亲姐姐。
她没有办法,她不知道怎么办,赵敏婷受过高等教育,为人师表,怎能接受眼前亲姐姐吸毒。
她也好累,真的好累!
“大家都在往前走了!为什么你不能忘却过去!”
“已经过去,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我要跪下来磕头给你谢罪!”
“替弟弟,替爸妈,我自己!我们确实拖累了你!可是都过去了!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生活!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赵敏婷越说越激愤,她用尽全力吼出声把这经年累积的话全部砸了出去,她全身发着颤,眼泪簌簌的流下来。
“我自己会看着办的,戒毒所对我来说没用。”
赵敏君转身回房,轻声的把门关上了。
她背靠在门后,觉得身体从未有的滞重感。
这种感觉就像把她全部的生命力藏起来,只留一口呼吸,不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是死了。
“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叫一个千疮百孔的人站起来行走,明明只能爬着了。”
她从没怨恨过家里,她只是心痛母亲那份偏心。
自那以后,小姨再没来过。
后来,路泱在想是不是妈妈一家那一份骨子的绝情都是一样的。
赵敏君毒瘾犯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关在在浴室里冲冷水。
一阵阵痛苦难耐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路泱在看电视,她听着浴室传来的声音,走到浴室门口。
敲着门:“妈妈,你怎么了?”
“走开!”
“妈妈,我给你叫医生。”
“不准去!”
“听到没有!”
浴室传来砸落的破碎声,路泱的小手转开了门把。
母亲的面如虚脱的苍白,头发粘连在脸上,发着虚汗,一阵又一阵的抽搐,瞳孔睁大。
或许这个场景在她心底留下的潜意识暗示,赵敏君的腿上和手臂上全是赫目的抓痕,泛着一点点出血。
小路泱走上前,把毛巾弄湿擦去母亲脸上的粘腻,“妈妈,你需要什么?”
小路泱趴下侧着耳朵听着,只听见母亲双目已经没有聚焦,呆滞又迷离呢喃着:“给我...白粉”。
路泱想到了什么蹭的一下子起身,小跑过去拿起自己的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罐糖。
她倒了一手的糖果,又小跑回去,小心又呵护般的把糖果递进赵敏君的嘴里。
一颗
两颗
三颗
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的小糖果。
赵敏君猛的一弓起身子,手胡乱的抓着,朝后面的马桶吐的天昏地暗。
“我叫你别进来你听不见是吗?!”
赵敏君愤怒的抓着女儿的双肩,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敌人。
“连你也要气我?”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气我!”
赵敏君把女儿扇倒在地,路泱“彭”的一声轰然的倒在地上,碰到了水龙头,淋湿她全身。
小路泱睁开眼睛,头发粘连在她眼睛上,透过缝隙,还有自己身下的一地水。
“妈妈,不喜欢糖果”
“妈妈喜欢的是什么呢?”
或许长期处在这种环境里,连路泱自己都不知道,她本身就有了一定的病态心理。
小小路泱在被推到在地上良久,才开口,她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有正常的反应,她没有哭。
她没有害怕。
“妈妈,你是怪物吗?”
小路泱的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就这么淡淡的看着赵敏君问道。
赵敏君瞪大双眼,这句话把她胸腔那股发泄不出来的,已经杂糅成一堆糜烂的叶屑般的苦涩牵引而出。
她暴力的抓起路泱,死死的盯着她的眼前,像在看个围观者。
是的,路泱这句话,让赵敏君觉得自己是任人观赏的动物,围观者就这么冷冰冰的视若无睹只是觉得有趣。
“妈妈,那我就是个小怪物对不对?”
“老师说妈妈的感觉是柔软的,是甜甜的,香香的,像大熊一样温暖。”
我回去要告诉老师:
“不是的哦,我的妈妈是冷冷的,乱乱的,像动画片里愤怒的怪物。”
赵敏君俯下身子抱住路泱笑着说:“是啊,可能我们一家子都是疯子吧。”
“疯子是什么?”
“疯子就是不正常的人。”
“妈妈,我为什么是个疯子?”
“因为你是疯子的女儿。”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慢慢滋生蔓延,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扎根。
是泯没在背后的一丝希望,彻彻底底的盖住了。
赵敏君彻彻底底的丢失了自己,她接受了,她就是个怪物,她就是一摊烂泥。
“我们都是疯子,那就让我们全部都做个疯子吧。”
如果当时,我妈妈手上有毒品的话,我笃定她会让我吸下去,然后享受的看着我沉沦的样子。
路泱是这样跟心理医生说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赵敏君就已经决定好要当个疯子。
过了一个月,路泱上了三年级。
那些混在昏暗的日子,稀松平常的继续着,让她感到自己与别人不同的是,她察觉到自己和旁人的不同。
老师开了一堂课,“认识毒品。”
之所以上这堂课,是因为那年发生过一起,几名孩童被引诱吸入毒品的骇人事件。
路泱平静的听完整堂课程,她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开胶的鞋子。
同桌苏琪每天都会穿着漂亮的裙子,有各种各样的发饰,坐姿总是端端正正,堪人喜爱的样子。
她放完学得去学芭蕾舞,钢琴课,苏琪很好强,喜欢当第一。
路泱和她没话说,什么都没说过。
只是有时候看着看着,路泱心底就会长出一些什么。
十岁的她在日记本写下:
我的心脏长出发臭熏人的粪草,不受控制。
“嫉妒吧。”
有个男生说路泱长得比苏琪好看,苏琪不好看。
路泱很受用,眼睛盯着苏琪那受伤的神情,悄悄的开心。
可她还是打岔了这句话:“苏琪最好看了。”
好吧,那是她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