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城日渐西沉，风拂过芦苇荡倾斜着，那片金黄的麦田地洋洋洒洒着些许草絮，蚁虫匍匐在土壤里，在攀爬至叶的根茎，忙着汲取，忙着晒黄昏。

柳絮纷飞，飞过远处的山头，那座神圣静谧的菩萨像依旧令人一见安然。

旁人总说路泱是一个有流浪癖好属性的人，但她不这么认为，其实她只是一个残缺者，需要走走停停，去寻找那份安稳。

后来她在想，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缺失，直至去追寻，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只不过有些缺失无关痛痒，有些重如泰山。

晔城是她呆的最久的地方了，这个小镇有太多爱散在这里，就像那些洋洋洒洒的柳絮就像这片芦苇荡一样。

路泱看见远处的阿珂搀扶着一位女人正缓缓走来。

“阿珂？”

“姐？你怎么在这？”

阿珂向路泱介绍说：“姐，这位是我的老师。”

路泱顺势看去，看了一眼女人瘸了的脚，她又瘦又高，绾发素雅，皮肤白净，眼下有些许雀斑，薄唇轻抿，婉约文静。

女人虽残缺，可灵魂气质却是出落的，像一块璞玉，冰清玉洁。

杨文静伸出手，声线细软：“您好，我姓杨，您就是阿珂常提的那位路小姐吧，果然是个清冷美人。”

“您好，杨老师，阿珂承蒙您教导了。”

杨文静的腿到了冬天就发疼，这下在强忍，后背已经发冷汗了，她那把拐杖是自己父亲做的，本用不得，但比起颤巍的身影有跟平衡的东西，也不会显得狼狈。

“阿珂，就送到这吧，你跟你姐回去，天晚了，记得复习功课，明天我要抽查的。”

那种钻疼已经令她几乎快站立不住，她素来不爱将这种狼狈的一面叫外人看见。

“那老师您慢走，我们先回去了。”

杨文静拄着拐杖慢慢的走，那婆娑的芦苇显得如此沧美。

“阿珂，你知道吗，有些人啊从降生于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之后，就会用自己的生命之火去点燃旁人的暗黑。”

不是悲悯，也不是想当个救赎者。

只是觉得那些人不该呆在如此暗黑的地方，想用自己手里的光火照亮。

所以，每个生命如此不同，每个生命的选择都令人如此动容，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都如此不同

“就像你哥，就像杨老师，还有宋淮一样。”

路泱看着阿珂，初见的时候那份张扬吊儿郎当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渴望成熟，又怀念初始时的不谙世事，大抵是本能，生长是庞然的，抽丝剥茧。

站在这里，站在更广袤的生长里，不为定形的成长，是猛烈的生长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地方，我不为谁而生长。

尽管我如此顽劣固执，暴风也好，满身泥浆也好，我随我自己的意愿，死在风里，活在风雨泥浆里。

“姐，我喜欢上一个人。”

阿珂好久没露出这样的笑容来了。

“你们班的？”

“嗯”

“她很爱学习，是全年级第一，长得很可爱，很…好看”

阿珂掏出手机给我看他们班的合照，是站在最末的一个女孩子，高马尾，唇红齿白的，手臂很细，阿珂站在她右边，侧着脸看着她。

“她知道吗？”

阿珂摇摇头踢着脚边的石子，接着又说：“她家经济不太好，自尊心也很强，并不想接受资助，杨老师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爸跟我爸一样在那场矿难里死了。”

阿珂抬起头有些无奈：“她说喜欢学习好的，又高又孝顺的，温柔的男生。”

“我不好，我也不高，也不孝顺，学习也不怎么样，脾气还差。”

“那就努力学习，好好吃饭，其他的交给时间。”

路泱和阿珂不约而同看向麦田里的孩子们，那儿有条横亘在中间的小路，穿着校服的中学生那条小路充斥得满满当当。

“姐，你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路泱陷入了回想中，“没有，那个时候我对恋爱这种事不屑一顾的。”

“那个陈深你见过吧，还有迈子我们三个人是学生会的，专抓谈恋爱的。”

沉默了一会，阿珂又问。

“姐，人为什么要成长呢，我不想变成匆忙的大人，也不想变成有好多面具的大人。”

“阿珂，我成长到现在，我觉得关于为什么要成长这个命题，我想出答案了。”

“成长是为了能保护自己。”

“阿珂，只有庞然大树才不怕暴风雨的侵袭，如果你是一颗小幼苗，轻轻一拔就断了，你知道砍掉一颗大树是需要用更大的力量。”

一颗成熟的大树，它的年轮、脉络、树叶、枝桠、树须，都是成长的证明，风会拂过它的树叶，树须，鸟可以在这里栖息，它是风景，也可以抵挡暴风雨。

人也是这样的，成长到自己最舒适的状态，就会开始与这个世界共鸣。

“这么多的好处吗？”阿珂说。

路泱看了看不远处的树，凋零垂着，她目光深又幽远：“也不全是，会孤独的。”

也不一定是心甘情愿的，“我要是一颗树，我就痛骂那些在我枝桠上随便拉屎的鸟儿，我也会恨那些砍伐我身体的人类，也会不喜欢吸食车尾气。”

“我喜欢这个答案，好酷！”

阿珂：“姐，你是我认识的最特别的女人。”

“哦？你喜欢的人呢？不是吗？”

“她是女生不是女人。”

“她是我最喜欢的女孩。”

其实那天路泱很想告诉阿珂，“你怎么会什么都不好，你就是固执跟头牛一样就这一个没了。”

但是，他是个少年啊。

有些答案要去经历才会深刻，只有自己去发现了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才有勇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只有意识到了自己，才会去改变。

……

淑兰打电话跟她说，宋淮已经呆在雕刻室里不吃不喝一天了，怎么叫也不出来。

路泱跑回福利院的时候，淑兰就站在门口等她，急切的问：“你们到底怎么了？一天一夜他就没出来过。”

“我去看看”

路泱拿出手机打了电话给他，却是秒接。

“宋淮，你开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好”

路泱站在雕刻室的门口，听到插销开了的声响，她转了门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整间雕刻室杂乱有序，陈旧感铺面而来。

宋淮满身木屑，一丝不苟的雕刻着。

阳光散在他身上和落满桌的木屑显得静谧，木屑洋洋洒洒的在光中婆娑着，他停下动作，转过身。

错开的时候，路泱看见了他在刻的作品，一个女人拿着一根烟，那是路泱。

“你在这呆这么久就是为这个？”

宋淮牵过她的手，“你看看像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