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4章(1 / 1)道森xs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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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泱在十八岁那年,收到了小姨的来信,她盯着书封上那几个字有些恍惚,“致我亲爱的侄女”。

内容如下:

阿泱啊,我是小姨,我那天给你妈妈上香的时候突然想到,你已经十八岁了,时间好快啊,你是在家里生的,在外面那代人,我们都是在家里生的,除非是个男孩才会去医院。

我记得我在接生婆的手里把你抱过来,那么小,那么软,好像泡泡一样。

我看着你,有些泪目,觉着新的开始终于要到来了,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新的生活也就来了。

其实我对你妈妈是有感情的,但是我们之间好像隔着山,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好好的爱你,喜欢你,陪伴你长大,当你的朋友,因为你是我姐姐的孩子,所以我爱你,这份爱是关于血缘无法解释的延续。

可是你刚在我怀里呆没多久,你就全脸通红,四肢扑棱,啼哭不止。

你妈妈虚弱的躺在床上,猛的抓住我,血泪盈襟的对我说:“快带她去医院!快去!我怀孕的时候吸毒了……”

我看着全身汗湿淋淋,虚弱到轻轻一缕风来就能吹伤的她,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你妈妈在怀了你的时候,吸了毒,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啊!

我开车带你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出你有毒瘾的时候,我觉得我心都快滴血了,那么小的你因为毒瘾,小脸涨的通红,痛苦难耐。

所谓“新的希望”,我蹲在地上崩溃大哭,你不该来到我们的世界里,对不起阿泱,有那么一刻我想把你留在医院里,我想也许你能遇到更好的人家,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因为我对你有爱。

医生报了警,你爸被抓去了戒毒所,你妈妈得修养好再去,那天我从医院抱你回家,你开始恢复正常,圆圆的小脸,生的粉雕玉琢的,别的小孩生出来都是皱巴巴的,医生都说你特别好看。

你在我怀里渐渐睡着,那一刻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围绕着你。

你妈第一次抱你,看着看着就哭,一个劲的对你说对不起,说她那会是真的忍不住,不抽就会疯掉的,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疲累,阿泱。

你妈妈做月子期间毒瘾犯了,那天我出去买东西,留你一个人和她独处,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很多东西都被摔坏,电视机屏幕迸裂开,我插钥匙的时候,一只手用手机报警,我哭着求警察快点赶过来,一只手一直哆嗦,怎么也开不开,我急哭了,此刻你在她毒瘾上身的状态下,只是一个敌人,或者是一个东西,随时面临摔破的危险。

终于,我打开了门,你妈掐着你,双目赫然可怖,死死的紧绷着下颌,怒不可遏的朝着你吼,你脸涨的通红,脚踢着她的手,却也踢不醒她。

我也疯了,我冲上去我拿着电线,爬上床环住我亲姐姐的脖颈,使劲往后扯,我发出凄厉的哭声,我全身发颤。

警察终于赶来,护士冲进来把你抱走,另一个护士给你妈打了镇定剂。

我只能钳住她,勒着她,她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我就适当放开,又勒住她,她的指甲掐进了我的手。

我崩溃的全身不受控制,心脏隐隐作痛,情绪激烈,我向她咆哮:“你是不是疯了!你是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吗!赵敏君!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怎么不去死啊!”

阿泱,我们都疯了,护士也给我打了镇定剂,警察劝我把电线放开,我死死的抓着,我死死的咬着牙,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是我的错,我置你于危险之中,是我的错,那天我在医院应该狠心一点,把你留在那儿。

你妈被带走了,去了戒毒所。

我看着满地的破碎,外头的阳光真好啊。

我在想,“这会是新的开始吗?”

不,这是你的梦魇,阿泱。

你本是应开在日光下的花,可是你一直被用脏水浇灌。

阿泱,你不是我生的。

我和你妈妈,以前生活在一个冷漠麻木的环境里,被脏水浇惯了,没有了很多东西,我恨我的母亲,恨我的出生。

我的母亲应该也恨她的母亲,恨她的出生。

恶性死循环深深的侵入我们的骨血,仿佛是某种能量,我们摆脱不掉的能量。

阿泱,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美好都有本能的柔软,也有人想要毁灭它,可又能如谁的意。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知道你是我们这份血缘里,最美好最温暖,柔软和坚毅都在你身上,明明你还是个婴儿,可是我就是这么感觉到了,直到你长大,你果然是这样的存在。

你的降生是代表我们的结束,撕开这种不可违抗的恶性循环,你走了出去,你走向了光明,你是这种存在。

我曾经也想要做这种存在,可是我已经是这种恶性循环下殃及池鱼中的鱼了。

在你三岁的时候,你向我证明了,你是这种存在。

你学会了走路,咿呀学语,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叫小姨,你才三岁,看着我泪目的时候,会埋入我的怀里,贴着我的心脏,叫着小姨。

阿泱,你毒瘾犯的时候,我把手伸在你的嘴里让你咬,你只是会哭,并没有下嘴,张开双手要我抱你,你难受直哭,护士帮你打针,你抓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

这种可怕的场景,你也好像只是一个拿不到糖的孩子一样,护士喂了你一颗糖,你朝着她笑,张开双手要她抱,埋在她怀里,你拍着她的肩,学大人一样去安抚你。

当你完全摆脱了毒瘾这道枷锁时,我终于如释重负,你终于可以健康快乐的成长。

我没想到的是,你父母竟然深陷于此,我以为都过去了,没想到大家一直在沼泽地里。

拼死拉出来,也会自己心甘情愿的陷入。

在你六岁那年,你比同龄孩子早熟很多,你没有那么的“天真”,你会帮忙做家务,会心疼爸爸妈妈,会叮嘱我吃饭。

当我发现,这两人竟然还执迷不悟的吸着那东西,我愤怒的指着你妈:“当时我怎么不把你掐死!”

我看着你在房间里写作业,听着我们的争吵,心如刀割,“你会不会看到了你爸妈吸毒的画面。”

“你会不会常常受虐待。”

“你肯定非常害怕。”

那天你睡着了,我去你房间看你,我发现你睡得并不安稳,我手摸着被子,摸出一手的汗,你全身汗津津的,全身发着颤,恐惧缠绕着你。

你日夜被这恐惧啃噬,我想要让你跟我一起生活,你爸妈不同意,我又跟两人大吵一架,我甚至威胁,要是不同意,就去报警举报。

当我们问及你的意愿,你说:“我不在的话,妈妈会忘记吃饭,爸爸会忘了我,阳台的花会枯萎,碗会堆满这间屋子的。”

小小的阿泱啊,你以为只是噩梦缠住了你,其实你就生活在噩梦里啊。

我把你抱起来,吵醒了你,你对着我笑,你问我:

“小姨,你爱我吗?”

我抱着汗津津的你说,“当然”。

“小姨,老师说爸爸妈妈是很爱很爱我们的,我就在想,是从生下来开始就爱我们的,还是根本不爱,像巷子的猫一样,得一点点的凑近听,才会喜欢我一点,我觉得爸爸妈妈好像巷子外面那只猫哦,我得乖一点,然后好一点,才让我靠近,爸爸没有抱过我,小姨你是在我没有生下来就爱了我吗?”

“是啊,那阿泱什么时候爱小姨呢的?”

你笑了笑说:“因为小姨对我好,我觉得小姨爱我,所以我也爱小姨。”

“小姨,我发现我对爸爸妈妈是很喜欢很喜欢的爱哦,好像我生下来就爱了耶,老师说我们小孩子是生下来就很喜欢很喜欢爸爸妈妈。”

我又问你:“跟小姨生活好不好?”

你说:“小姨,我觉得妈妈喜欢撒谎,我问妈妈喜欢不喜欢我,她说讨厌我,但是每天晚上会过来亲我,白天又对我凶巴巴的,爸爸对我只有一半的喜欢吧,就像我喜欢一半的饼干语音,爸爸会给我买芭比娃娃,但是每次都不跟我说,就是把芭比娃娃丢在地上给我,说给我,好凶啊。”

是啊,只要给你一点点甜,浅尝辄止的爱,你也会满足的溢出来,生出比那个一星半点的爱,更加柔软的火来,这就是你啊,阿泱。

我没再问你这个问题了,你不知道答案,我也不知道。

在你七岁那年,两人吸的癫狂、疯魔,你爸竟然引诱你,骗你那是可以吃的,我又晚了一步,我去的时候看见你,小小的身体躺在地上,眼神迷离,眼神飘忽不定,欲仙欲死的神态,我整个人怒火中烧,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冲向你爸,疯了一样挥着,你妈用尽全力拦着我,都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我划了你爸手臂一刀,血就这么喷发出来,整个地板都是,饶是这样,两人也没去医院,我抱着你,天那么冷,你说:“小姨,我冷。”

阿泱,我那天把你送在福利院门口,你站着也不说话,只是问我:“小姨,你们不要我了吗?”

你平静的可怕。

你说:“我知道回家的路,小姨你们不喜欢我了吗?就像我不喜欢我的布偶熊了,它坏了我就把它丢了,我是不是也坏了,所以我得丢掉?”

“爸爸刚刚给我吃好吃的东西,吃完我感觉好看快乐,小姨我好像在精灵世界里,云会动,我可以躺在云里,像软软的棉花糖。”

我蹲在地上崩溃,用拳头一下一下打着我的我的胸膛。

你张开双手说:“小姨抱抱,我冷。”

那年你跟着我身边,我足足半年没有再跟你父母两人联系,我带着你生活了半年,你太懂事了,像“弃猫效应”一样,更加小心翼翼了。

突然有天你告诉我,那天你知道你爸妈喂你的东西是什么,你上网查了,你什么都知道。

我如梦初醒一般,冷意从全身开始蔓延,魂飞天外。

“小姨,我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爸爸妈妈看起来像怪物一样,终于我也变成了怪物。”

你戒毒那段时间,简直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汗津津的”痛不欲生的。

写到这里,小姨心里的伤口又再次裂开,每年给你妈上香,我就把你的照片烧给她,幸好你遇到到了好人,我们这群人离开你,你才会开始正常的生活,你才能走出去,虽然很难,又或许梦魇早已深种于你。

我很自私,我像是在黑暗中垂死挣扎久了,想要像这种窒息的命运叫嚣,而你就是我的胜利。

这种恶性循环的逃离者,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要承受多少痛苦,我深深的知道,我听说你自杀过一次,我知道我罪孽深重,虽然这一切的伤害不是我给你的,可我冥冥之中也加注了你的梦魇。

阿泱,小姨也好累啊。

有时候也想要放弃,但是我得看着你幸福才能安心,所以希望你能够喜乐安康,有空去看看你妈,她肯定很想你。

阿泱,写到这,发现要跟你讲的话如此冗长。

就到这吧。

——小姨。

路泱看得真切,字字句句仿佛是把刀,又像一只笔,深刻的又柔软的触点在她的心尖上,划出了血来,又渲染出黑墨,杂糅着难以分辨。

这份沉重的桎梏是那么鲜明的疼痛,可放在人流中又轻如风。

路泱坐在木椅上抽着烟,她把信交给宋淮看,面上平静如水,可这种感觉就像,贝壳类生物没有了硬壳,只剩最柔软的那部分,脆弱不堪。

她跟他并不是彼此的救赎者,两人是在“未来”相遇的,灵魂滞重无比,瑀瑀独行到这个时间的齿轮中,古老的发出闷响。

这种际遇,称之为“将至的未来”。

我们不在彼此的过去里,在未来相遇。

我爱你

超越灵魂的爱你,凌驾于我的身躯,凌驾于时间、于命运,此刻就算死去,这份爱就存在宇宙里,存在虚无中你就是这些所有的召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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