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从这间公寓离开时,只背了自己来时的背包,没带走任何一样东西。
相较八月的闷热难耐,九月的夜晚多了那么一丝丝的清凉。宋颂坐在出租车内感受着这座城市夜晚的繁华与孤寂和即便万家灯火,却难寻一处落脚的迷惘。
他与她二十岁在这座城市订下婚约,那时候,他是她在这座城中唯一的倚靠,她视他为亲人、爱人,尽管她知道他从不爱她。
可面对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她又是如何就爱得这般自私执拗的?
她望着车外的霓虹闪烁的眸光渐渐陷入了回忆......
光影流转间,帧帧都是那小小的少年。
从七岁到十七岁,他们共同经历了十年的岁月。十年,相对漫长的人生而言,十年不过一个节点,可对于一棵树而言,十年,足以让他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余让就是那棵将根扎在她心中的树,十年,他的枝枝蔓蔓早已将她的心占满,她无法确定那颗“喜欢”的颗种子是何时在她心头萌了芽的,她只知道,她只要看见他,她就很喜欢、很喜欢!
她爱他,他却不爱她。可这样他们是怎么就走到一起了?
要理清这一切,事情还要追溯到九八年那场洪水......
至今她仍清晰的记得那一天,曾当过四年炮兵的父亲和部队一起去建堤坝,那天他穿的是件军绿色雨衣,那是他两年前在军服社买的,临出门前他还对他们姐弟说过:“这一场雨下了三十多天,就快停了”
是啊!那场雨很快就停了,洪水没有淹没下游的城市,落水的人也平安无恙,可是她的父亲再也没回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犹记得接到这个消息时,她母亲那震惊、质疑与绝望的神情。
父亲的遗体是三天后在下游找到的,此前仍心存一丝侥幸的母亲终于崩溃了......
父亲走的仓促,仓促到她没来得及对父亲说一句“我爱你”,也没来得及再亲他一下,甚至、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告别,他便匆忙消失在了她们的生活中。
父亲是见义勇为,而那天他再滚滚江水中救下的正是余让的外公。
那天,余让外公去车站接余让,可余让坐的那趟车提前到站。余让按照地址自己打车去的外婆家,而外公为了给在堤坝上抢险的军人们送去点热乎饭,便推车走了江边这条路,可谁也没想到,他刚走到堤坝附近时,原本牢固的坝口突然就裂开了一条口子,老人没防备,整个人都被江水卷了进去。
此时正在抢修的父亲见有人落水,他是第一个跳下水救援的。江水汹涌,他用尽浑身力气,奋力的将人往岸上托,直到他将老人交到第二个第三个救援者手中时,他已经筋疲力竭......
父亲走了,走的那天依旧下着雨,但就像他说的那样:“这场雨下了三十多天,就快停了!”
找到父亲的第二天,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雨终于停了,只是雨过天晴后的日子,她和弟弟再没了父亲......
余家和宋家本来是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两家人相处得十分亲近。事情发生了,母亲并没有责怪任何人,她了解父亲,深知以他仁厚刚毅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所以,虽然心中会因失去爱人而伤心痛苦,但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为他骄傲的。
父亲的离去,让她们这个四口之家一夜之间失去了顶梁柱。母亲为了一家的生计,常常顾不上照顾她们姐弟,那时候,是余家外公外婆一直照料着她们,也是在那时候,两位老人做了改变余让一生的决定。
她大学来了T市,余家将她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并且在学校附近给她买了房。
读大学后,她经常跑去T大偷偷看余让,后来知道他身边早就有了肖梓玥,一直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终于痛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单恋。
原以为她那还没开始的初恋会无声无息的结束,可不曾想,大二那年春天,她竟然在家人的安排下和余让订了婚。
那一场订婚宴弄得她一头雾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梦想会成为现实,所以当这样的幸运降临的时候,她竟然卑鄙的暗自庆幸。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外婆不会勉强她,大家会尊重她的选择。可她没有,她没有开口反对就意味着默许,于是,余让便没了婚姻自由。
订婚后没多久,余让就出国了,她们会例行通话,尽管都是在没话找话;会偶尔见面,也都是很些很公式化的走个过场。她知道她对他犯了错,她让他失去了爱人和选择的权利,可即便这样,她仍无耻的日日期盼着自己还能有挤进他心里的可能。
再后来,他回国进入公司,她们结婚,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可一切又格格不入。
宋颂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目光继续望着车窗外那片似乎永无安宁的霓虹,光影流转间她似乎看见了老槐树下的白衣少年。他面容俊朗,眸光清冽,一尘不染......
宋颂勾起的唇角浅浅苦笑。
她爱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个白衣少年,而T市就如同隔开前世今生的一道门,她还在门口徘徊,他却已经走远......
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白衣少年,可惜,她明白的太晚,竟还窃喜着以为自己是嫁给了当初的少年郎。
宋颂回到四合院已经是深夜,她回卧房简单冲了个澡,便直接窝进了被窝。
现实中很多问题解决不了,她也疲于应对,所以,在最坏的事情发生之前,她除了等待,也别无它法。
她的手抚摸向尚还平坦的小腹,心中万般温柔。她不在情爱中百般计较,也无心与谁争男人,现在的她有了孩子,这就够了。
深夜的四合院万籁俱寂,卧房内昏暗的光线下,她听着自己平稳的呼吸面露满足昏昏欲睡,只是在双眸迷离之间,隐约瞥见手机指示灯闪动几下,她迷迷糊糊的打开手机,一条讯息立刻跳了出来。
“在哪?”发件人是余让
下面还跟着六个未接来电,宋颂打开未接记录,联系人都来自余让。
她并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又放回了原处,然后盖好被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