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骆思恭的表情,魏进忠当然看不出这位“老阴人”的想法,但从对方的语气中,尤其那声“魏厂督”,让他感受到了浓浓的不屑感。
宫里宫外这么多年,外加自身势力尚浅,就算是骆思恭对自己不屑,甚至于想对付自己,魏进忠也明白必须忍下来。
这里面不单是骆思恭执掌锦衣卫,根深蒂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皇帝暂时还没有动之的想法。
至少在目前,锦衣卫依然是大明最重要的情报机构,亦是皇帝监控天下,最为重要的耳目。
“好你个骆思恭,让你得意!这个仇,咱家还就真记下了!”
魏进忠心里如此想着,灵光一闪,面上却继续笑道:“指挥使太抬高咱家了!咱家现在可不是什么厂督,只是皇爷的一条狗,皇爷让咱家咬谁,咱家就咬谁。
可不比指挥使风光。”
骆思恭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几个呼吸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魏进忠身后的田尔耕一眼,即闭目沉思。
双方各站一侧,乾清宫外的台阶上,渐渐显露出了一种古怪的宁静。
天空骄阳高照,让已被初冬寒冷包裹的紫禁城,多了几分暖阳。
午朝过去,朱由校依旧是慢跑返回乾清宫处理政事,只是今日,随行的宫人发现,皇帝的步伐似是有些凌乱。
朱由校的心情现在确实不佳,可以说是非常苦闷。
早朝时,刘一燝等人又言及淮北府的饥荒。其实,自八月末开始,淮北等地的灾荒问题就摆在了皇帝的案头,朱由校还记得半月前翻出的沉压奏本。
正是饷司杨嗣昌的奏言:
“臣在应天,闻听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豆箕菱秆。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于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
只是当时先帝病重,无暇顾及,只好由内阁自作决议。于时任首辅方从哲的建议下,由江南等会筹集粮食,支援淮北之地的饥荒。
一个多月过去,江南多地,包括官府和私人在内,筹集运往淮北的粮食并不多,甚至还没有淮北之地自己搜集的多。
根据江南多地官吏的奏书,言之原因是江南之地今年的粮食产量低。
这是欺骗他朱由校是瞎子吗?
难道说锦衣卫送来的奏报都是假的?
至于说为什么当地的官商敢冒着欺君之罪,有所作为。
朱由校算是看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利益。
灾荒之时,粮价飞涨,其中产生的利润,足以让他们冒险得罪他这个新天子。
再言之,京城内部有没有人与之狼狈为奸,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他们如同躲藏于暗处偷食的老鼠,默默偷食着朱明的根基,蚕食着朱明的国本。
有一日,女真攻入京城,朱由校毫不怀疑,这群人定是投降上供最快的那类人。
“就算让淮北之地的百姓饿死,也不愿与朕分忧。
朕本打算缓一缓,给你们一个机会。但现在,可是你们自己作死!”
江南官商不让他朱由校好过,那他就让这群人感受下什么叫做“天子之怒”。
专人做专事,做这种事,锦衣卫最为拿手。此外,自他登基以来,因为很多原因,一直不愿动用锦衣卫。此时此事,正巧是锦衣卫发挥作用,且检验其忠诚的时候。
亦因此,趁着早午朝的间隙,朱由校遣宫人传出消息,令骆思恭于乾清宫见驾。
回到乾清宫,朱由校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宫门前的诡异气氛,但他此时心思全都淮北之地的灾民身上,所以也就没多干涉。
更何况,锦衣卫和内厂的不对付,他亦心知肚明。
同样作为皇帝的私有力量,两者之间的良性竞争,正是他这个上位者所需要的。
如同梦中所说的企业内部竞争一样,只是,锦衣卫这个内部部门还有些“认生”。
“皇上!”
“皇爷!”
朱由校的依仗刚刚抵达乾清宫门前,魏进忠和骆思恭几乎同时踏步向前,行礼致意。
“让骆指挥使和魏大伴久等了,朕有事对两位吩咐,且随朕入内细谈。”
朱由校轻轻颔首,扫了两人一眼后,率先往暖阁内走去。
在旁人看来,大明这位年轻的皇帝对二人的态度并无太大区别,只有魏进忠感觉到,皇帝在念到他的名字时,语气要稍微柔和一些。
“咱家在皇爷心中的地位哪是你能比拟的?”魏进忠默默地斜视了眼骆思恭后,给田尔耕一个眼色,当即屁滚屁滚的跟在朱由校之后,走了进去。
骆思恭对魏进忠的小动作只是冷笑了一声,挺身抬头,看着面前那道笔直的身影,眉头微微下移了两分。
先帝驾崩后,旁人皆言之变化很大。
无论性情,还是做人做事。
事实正是如此。
为了遵照太医的叮嘱,修养身体,继而皇帝每日清晨沿着慈庆宫跑步,已经成为紫禁城内外津津乐道之事。
还有皇帝苦练书法,其之进步,朝臣均是看在眼里……
不过月许,昔日好奇巧淫技,乐于玩耍的皇长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勤于政务的天启皇帝。
如果不是因为掌握着大明最大的情报机构,骆思恭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这一生,见证了太多人太多事。要说一个人一夕之间大变样,那完全是不可能之事。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就剩下一种可能。
这么多年来,当今天子都在演戏。
骗过了宫人,骗过了锦衣卫,骗过了东厂,骗过了他骆思恭,骗过了万历皇帝,骗过了泰昌皇帝……
“皇上好深的心机啊!”
一念及此,骆思恭越加感觉前面的身影高深莫测许多,以至于深不见底。
或者,如北京城内的不少人一样,要尽早做出选择了。
只是今日,皇帝将之召入宫内,所谓何事,骆思恭依然没有头绪,莫不是和身边这个阉人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