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在便利店买了三瓶农夫山泉和一盒黄鹤楼,他用手机付款的时候下意识的点开了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发现她还是没有回消息,随即他低头点上了根烟,出门的时候店家的闹钟报时一点整,他想她可能已经睡着了吧。
自己不也经常劝她少熬夜要早睡早起嘛,这会儿要是还没睡,那按她那睡眠习惯估计要到明天下午才会醒了。不过最近她一直在玩手游吃鸡,也可能是还在决赛圈鏖战,没顾上回消息……林安从路边又拐回了便利店,拿了副扑克牌,有时候赌博是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法,中国有句老话讲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他想今天要把下周的饭钱赢出来。
“你买个水买他妈的买这么久,你赶紧过来,我快扶不动他了,这家伙刚才差点吐到人家店里,我一个人真是整不动他。”
林安拎着矿泉水过来时,田勇掺着正弯腰干呕的孟峰,俩人站在德克士门口的大树旁边向他比着中指,没等他走进一阵酸味臭味迎面扑来,他怀疑孟峰把没消化完的午饭都吐了出来,连忙递过去了一根点着的烟:“这怎么又吐了?之前不是吐了好几次了么?要不你给他抽口烟,压一压,再吐他要把胃给吐出来了。”
“咳,你说我明天要守在校门口等她么?还有些话没说完。”
孟峰拿矿泉水漱完口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整得林安点烟时差点烧到了手,田勇撇了他一眼吐了一口烟圈:“你快别扯淡了,你问了那么多次人家有告诉你几点走么?知道人家从哪个门出去哪个车站么?人都明说了不让人送,你有话刚刚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说?光他妈知道喝酒。”
林安:“她六点出发,你喝成这样起得来么,你但凡少喝几口不罪成这样,刚才不就让你送她回宿舍了?”
孟峰:“我没喝多,刚才在楼梯上我问了她,她说让你送她回去。”
林安:“你站都站不稳了,谁敢让你送?点三桶生啤你是要喂牲口啊?”
田勇:“就是,我菜没吃多少,喝了一肚子啤酒,现在又饿了。”
林安:“话说峰哥,你今天咋不带收藏的老酒来,五粮液才是你的主场啊。”
田勇:“他那白酒度数太高,女生不喝。给女生点的啤酒,结果只敢灌咱俩。”
孟峰:“我要是带了白酒,就你俩的酒量,早躺到地上去了,能让你们现在还有机会在这儿跟我贫嘴?”
林安:“你可拉倒吧,下次你把你的老酒带出来,我跟你血战到底。”
林安嘴上不服,但他知道在喝白酒这一点上,孟峰他还真没吹牛。从小孟峰就爱在宴席上替大人喝白酒,大了些就开始自己偷偷找白酒喝,偶然一次偷喝到家中所藏的陈年老窖,便跟老酒结下了不解之缘。根据孟峰对那瓶老酒的描述,装酒的是一个看起来年代十足的瓶子,但打开后满屋都是香味,至于那一盅清泉入喉穿胸过时的感觉,就像是在梦中初恋抚摸着他的胸肌,亲吻着他的喉结……
那时在宿舍里田勇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了陷入回忆的孟峰,一口咬定他是偷喝了大人私藏的壮阳酒,而林安正端详着孟峰刚考下的品酒师资格证,抬头看了看问道:“峰哥,你发育够早啊,那么小就有喉结了?”
不知道故事中那陈旧的瓶子里装的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发育过早的小孟峰酒醒会不会挨揍,但可以知道的是世界上确实有许多人因为生活中的一个偶然,从此改变了人生的方向。孟峰因为那口酒一发不可收拾,一头扎进了老酒的行当,从高中时期孟峰便开始了收藏倒卖各种老酒,一次收酒栽了跟头赔掉了一学期的饭钱全靠朋友接济才度过难关,几次下来亏的多赚的少但他始终没有放下倒腾老酒的这个爱好,直到后来孟峰跟着社会上的二道酒贩子,上山下乡收过几次酒他才慢慢摸到了门道,逐渐对市面上各大牌子白酒了熟于心,偶尔运气好也能低价收购一些年份久远的老酒再高价卖给一些识货的行家,但也因为不务正业导致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没少被班主任和家里人责骂。
我行我素的孟峰第一年高考成绩就像当年的茅台股价崩盘一样,落榜落到了十万八千里开外,根本没学校上,本打算就此踏入社会贩酒了,结果他在开学前的高中同学会上喝得酩酊大醉,睡醒后幡然悔悟复读了一年,幸好他脑子灵光而且底子不弱最终有惊无险得考上了y大,结果一到了大学他又开始从操旧业,呃,所以这大概算是个浪子回头再回头的励志故事。
孟峰与老酒的故事单独写一本书都不过份,但眼下我们还是把目光回到那个漆黑的深夜,中州市的天空中乌云已经悄悄得遮住月亮,而那三个已经毕业了的老男孩还蹲在马路牙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斗嘴。
田勇:“峰哥,我真是头次见喝多了跑到马路中间躺尸的人,你是想上天啊?幸亏我们俩心肠好,把你拉了起来,不然一辆卡车过去,你真就上天了。”
林安:“是啊,峰哥,这么说我俩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不得意思意思,报报恩什么的?”
孟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以身相许要不要?”
田勇:“也不是不行,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你先去做个变性手术。”
林安:“太丑了没有变性的基础,以身相许就算了,往后你给我俩做牛做马吧。”
孟峰:“我做~我做~我做你俩爸爸!哪个傻X从后面把我撞翻的?眼睛长屁股上了?一会儿送我去医院做个检查,看你俩不得赔个十万八万的。”
田勇:“卧槽,刚刚还在演痴情哥哥,要早起去火车站送人,这下一秒就换剧本了?农夫与蛇啊?要反咬我们一口?”
林安:“别介别介,你要是住院了那剩下的妹妹们怎么办,毕业了不也得最后见一见。咋的,打算换苦情戏了,不去餐厅喝酒,升级去医院探病了?“
“其实今天只是单纯的想好好告个别,再见娄可妮最后一面,毕竟往后我很难再见到她了。”孟峰的语调突然变得很正经,他搓了搓额头,掐了烟屁股,喝了口水撇过头又点了一支:“对于真正放不下的人,我是没有勇气见最后一面的,我也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不是,你要不要每一次都在我们面前搞得这么深情啊?”田勇抢过他手里的烟叼在了自己嘴上:“我也真的是服你,明明喜欢过那么多人,合着今晚刚送走一个放下的,明天又来了个放不下的?你当你情圣啊?”
林安起身摆摆手,终结了这个话题:“好冷,好饿,走走走,去店里吃东西。”
那时的林安还没有感受过什么是放不下,后来他独处时时常会想起那时孟峰所说的话,以及他口中的最后一面。当面告别的意义也许并不在于挽留与约定,而是在于接受和面对,坦然得迎接将来彼此之间注定疏远的现实。没有放下的勇气和决心就不要去见最后一面,因为只有彻底放下的人才能当面将记忆中所有与她相关的感觉剥离,快乐、悲伤、忐忑、安稳、幸福、痛苦、希望、失望……等等,打包寄给遗忘。没有不舍,没有遗憾,至此告别过去,我们的曾经也只是陌生人的故事,再也激不起情感的共鸣,从此我的生命中纵然没有你也能晴空万里,未来可期一如我们初见时的阳光。
那天晚上,两人都知道孟峰最放不下的人是谁,却没有再往下聊的心情,三个人默不作声向着唯一还亮着灯的快餐店走去,凌晨的街头起风了,飘起了雨滴,一如两年前他们在女寝楼下蹲守的那个雨夜。
孟峰:“两分。勇哥,今天我是真不知道林安会带着唐燕一起来,我也很惊讶。还有,你早点回去吧,太晚了你的小女朋友担心你。”
勇哥:“两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天挺好的,大家都很开心。再说,兄弟比女人重要!打牌打牌。”
林安:“三分,抢地主。看看这就是义气,大半夜放着漂亮女朋友不陪,跟你我这样的单身狗,在这儿斗地主。这才是兄弟!”
孟峰:“加倍。勇哥,你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好好珍惜吧,我觉得那女孩儿对你真的挺好的,别辜负人家。”
勇哥:“加倍。这我知道,让她先睡啦。我再陪你们多呆一会儿,这不是一毕业以后我们就难见了嘛。”
林安:“加倍!天顺子,王炸,三带一。不难见不难见,以后打牌随时喊我。三分加八倍,炸弹加春天,赶紧算账掏钱。”
勇哥:“那个你刚刚说的义气值多少钱,我便宜卖给你啊。”
孟峰:“哎呀,哎呀,我腰,腰疼疼,我蛋蛋……蛋也疼,得去,去,去医院。”
……
最终三个人在德克士斗地主斗到了凌晨三点,跟以前一样林安大获全胜,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终于知道自己赢不是因为牌技有多么高超,而是因为对手们总心不在焉得看手机,相比之下专心致志打牌算牌的他连特别关心的提示音都没有听到。
——我要睡啦,晚安——
出门的时候林安看见微信上的消息框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嘿,林安!你往哪边走啊?”
“我回学校啊,我东西都还在宿舍里没搬呢。”
“好吧,那我俩打车先走了啊,这会儿雨大,你要不先避避?”
“没事没事,我车里有雨衣。”
“嗯嗯,你骑车注意安全,到了说一声。”
孟峰和田勇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向西走了,林安准备骑上小黑向东而行,他关了手机屏幕上的那条消息框,突然弹出了腾讯的新闻推送:爆冷!德国0:2韩国!
“啪——碰——喀拉——”
一阵摔打声,让远处打算锁门的德克士店员看得目瞪口呆,等他穿好雨披拉下卷帘门再回头看时,刚才那个蹲在地上的人已经扶起车子驶入了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