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慧娘的话花夫人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手,脸上的喜悦也消失了不少,语气沉重的说:“七童,待会你就不用来了,去看看五婆婆吧,她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嘴里一直念叨你,说你怎么还不回家,”说道最后,花夫人的眼眶也红了,花聿楼一听,哪里还坐得住,站起来拉着霞儿的手直接往外走,但却被花夫人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花夫人捉着他的手臂,道:“七童,你也是急糊涂了,你五婆婆的病才刚有了起色,你就算急也不该满身尘土去见她,太草率了,答应娘先回房梳洗一下再去。”
花聿楼脸上急色不减,但还是点点头顺了花夫人的意。
跟在花满楼身后,霞儿虽然心中也着急,但她知道如果表现出来只会增加花聿楼心里的压力。
桃花堡深处树木葱郁,横生的枝丫不安分的穿过绿瓦,爬藤植物吸附着白墙密密麻麻,生长茂盛,树与藤缠绕在一起,远看竟像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但霞儿却无暇感叹,因为越走进深处花满楼拉着她就走的越快,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屏障,直到她看到一座环境清幽的院子。
“七少爷和岳姑娘回来啦,老太太刚还念叨你们呢,两位随碧蕤来。”院门站着一位穿红戴绿,模样标致的姑娘,霞儿认得她,她是五婆婆房里的姑娘,不常在堡里走动,但五婆婆却总离不开她,碧蕤一见到花满楼和霞儿忙笑着两人领进去,过了迎门墙进了内院,房门外还站着两位小丫鬟,碧蕤笑道,“葡萄、石榴快进去告诉老太太,今天枝头喜鹊叫,老太太心想事成了。”
穿紫色衣服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忙笑着应下,揭帘进屋去了,那红衣服的小姑娘则站在原地俏生生的向花楼问好。
见花聿楼等人走近红衣小姑娘才道:“我就说怎么今天喜鹊叫的那么欢,原来是七少爷来了,七少爷这回还带了个娇客来。”
花聿楼笑道:“几个月不见,石榴不仅人长高了不少,哄人开心的本事也高了不少。”
那名唤石榴的小姑娘一边打着帘子,一边道:“七少爷又笑话人了,在老太太跟前,石榴就是说上千百句的笑也抵不上七少爷和霞儿姑娘的一句话。”
花聿楼但笑不语,伸手拉起霞儿的手进屋去了,碧蕤两步之距跟上,石榴最后。
“是七童和霞儿来了吗!”霞儿刚随花聿楼进了屋内就有一道从里间传出来,也许是病刚有好转的缘故,还带着一些老年人的沙哑。花聿楼听到她的声音忙拉着霞儿进里间。
里间本来还躺在榻上满头银发的妇人此时在丫鬟帮助下坐起来半倚在床头,见到他们进来苍白的脸上发出了奇异的光彩,眼中的笑意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花聿楼拉着霞儿走到她面前笑道:“五婆婆,七童又来闹你老人家了。”
老人家听了也笑,望着他们道:“你啊,在外疯玩了那么久,回家还不消停,这次是不是又捉弄哭了哪家小姑娘哄不好人家,把人带回家让五婆婆我哄啊?”
老人家年纪大了,记忆总会出现一些偏差,她刚刚嘴里还念叨着霞儿,这会却没认出霞儿来,霞儿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花聿楼一听,将霞儿推到自己前面,道:“五婆婆,这个小姑娘就算您老人家哄好了我也不打算让人送回家了。”
多么明显的暗示啊,明显到就算花五太夫人在病中也明白了,她颤巍巍的伸出手,霞儿哪敢真的等老人家主动,也忙伸出手握住。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照进来,里间光线充足,花五太夫人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躬身的小女孩,虽然脸上极力掩饰着紧张不安,但到底年轻,眼里什么事都藏不住,花五太夫人慈祥的笑道:“小姑娘,我家七童混,自小就是个不安分的混世魔王,他要是敢欺负你,就到五婆婆这来,我亲自教训他。”
霞儿拉着五太夫人的手,乖巧的回道:“五婆婆,七哥对我极好,没欺负我。”
短短几字情意尽显,听得五婆婆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轻拍她的手背叠声说好,而后又说到:“阿荣又跑哪去了,都要当叔叔的人了,还整日的不着家,真是越大越野了。”
霞儿不知道阿荣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的叔叔,但她却清楚的看到花聿楼的脸色因为这个名字变了,见此,霞儿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虽然五婆婆因为花聿楼的到来觉得精神大振,但到底上了年纪,人又病着,他们稍坐一会陪老人聊聊天便离开了,不敢多打扰。
花聿楼离开五太夫人的房间却没有立即离开畅景园,而是吩咐碧蕤给霞儿准备一间厢房,碧蕤应下后便退下去准备了,石榴和葡萄也留在五太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着,所以现在只剩下花聿楼和霞儿两个人,他拉着霞儿驾轻就熟的走在府中弯弯绕绕的游廊里,霞儿很少见他如此失态,见他漫无目的又焦躁不安的样子,心知他是为了五婆婆的病而烦忧,便悄悄使力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让他知道自己并非独自一人,本是烦躁不安的花聿楼手下意识的回握,感受到掌心的柔软温度,疾行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拉着身后的姑娘转身走进了凉亭里。霞儿见他这个样子,知他渐渐冷静下来了。
凉亭建在一座假山上,假山下是一方种满荷花的小池塘,岸上种着几棵柳树,借着地势高的优点可以将池中景物尽收眼底,此时正是盛夏,粉白两色荷花打着花苞,待放而立,碧绿圆润的荷叶亭亭立在池塘上随风摇摆,空气中弥漫着花的清香,在炎热的季节里让人忍不住心旷神怡。
碧蕤去而复返将茶点放在桌子上后便退下了,亭内两人相对而坐,花聿楼眉头紧锁,丝毫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霞儿也不出声打扰他,只静静坐在位子上陪着他。不知多久,花聿楼才缓缓开口:“爷爷与五爷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所以我们两家较其他亲族更为亲密一些。五婆婆本是四川唐门先掌门唐缘老前辈的千金,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叫得上名的女侠,且自幼与五爷爷定亲,那时他们在江湖上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阿荣就是五婆婆的独子,也是我的叔叔……”
霞儿知他心里不好受,也不催他,只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里,茶的热度透过杯子温暖了他的掌心。
“花家是江南的暗器世家,爷爷与五爷爷当年深知树大招风的危害,将一应弹簧机关,机括暗器束之高阁,打算让花家慢慢退出江湖的纷争。但是……”握着茶杯的手骤然一紧,裂缝沿着杯壁出现,杯里的茶也溢出了不少,溅湿了杏黄的衣袖,惊得霞儿赶紧从他的手里拿出滴水的杯子,并且拿出手帕拭净彼此手上的茶水,处理完一切后她跪坐在花聿楼身边,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膝上。
“但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江湖上的人依旧觊觎着那些东西。”
霞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视线放在亭外池塘边的柳树上,一只碧绿的螳螂正利用锋利的爪子享受自己的猎物,利爪下的知了毫无还击之力。
“爷爷与五爷爷误中奸计,一夕之间爹没了父亲,五婆婆没了丈夫。五婆婆怜父亲年纪小小失怙恃便接到身边与二叔一起抚养,是五婆婆一个人支撑着在风雨中飘零的花家,直到父亲和二叔重新将这个家撑起来,后来,终于找到了幕后元凶,手刃了仇人。爹和二叔深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他们便决定兄弟二人一人经商,一人掌管与花家相关的江湖事物,既不会让花家败落也不会让人欺辱。”花聿楼又停下了,他的手落在霞儿的肩膀上,微微颤抖着,“也许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二叔后来也遭遇了不测,甚至,甚至连尸身也寻不见。我听说那日消息传过来,失去独子的五婆婆一夕之间花白了头发。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两次皆是江湖之事拖累,自此五婆婆便天天待在宅子里潜心修佛,不问外边事,甚至不允许爹让哥哥们踏进江湖,是以上头的六位哥哥走官路,走商路,就是没有走江湖路。”
“那你呢?”霞儿终于开口了。
花聿楼闻言,道:“想必陆霄也和你说过吧,花家原来只有六童,我这个七童是突然冒出来的。”
“恩。”霞儿低低地应到。
花聿楼继续说:“我还在母亲腹中时父亲就商量把我过继到二叔的名下,五婆婆本不同意,但当她知道时我已经过继到了二叔的名下了,出生一个月,我就被抱到了五婆婆的宅里,五婆婆把我当成亲生的孙子一样疼爱,我自小过得比六位哥哥都逍遥自在,性子比大郎还跳脱,五婆婆无数次在爹娘面前维护闯祸的我,直到七岁那年,我被一伙贼人虏去,虽然很快就被救了回来,但身体却被他们种了蛊,笃信佛理的五婆婆突然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说什么也要和父亲划清界限,把我的名字从二叔族谱移回父亲名下。吓得父亲与娘亲拉着六位哥哥跪在她的院子里足足劝了两天,五婆婆虽不再提这两件事,但也闭门谢客,一直到我伤好了那几年才渐渐愿意与我们接触,而我每个月也会抽时间回来住上几天陪老人家说说话。她老人家依旧最疼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支持我,只是不孝如我却生生辜负了这份疼爱。”
霞儿心道,难怪他吩咐碧蕤只准备一间房间,想必五婆婆宅里的人每日都打理他在这里住的房间。她依旧静静地枕在花聿楼膝上,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这种悲伤是用语言安慰不了的,她也没抬头,因为她知道花聿楼并不希望别人看到这样子的他。
自那日以后,花聿楼和霞儿就在畅景园里住了下来,每日亲侍汤药,夏末秋初,之前病的水米不沾的五太夫人竟能下地行走,也许真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病了整整两个多月的老人家闷到不行,便让小辈陪着到花园走走。
花聿楼霞儿两人分别扶着五太夫人慢慢走向花园,虽然秋老虎的威力大,但宅里却是绿树成荫,凉爽无比,石榴和葡萄活泼可爱,你一言我一语地向霞儿介绍今年的变化,原来今年宅子前院都用来植种如木棉、玉兰、松柏梧桐等乔木,这些树木枝繁叶茂,是暑天不可多得的纳凉之所,而后院也没空置,在墙角下种上了爬山虎、紫藤花等攀缘植物。
霞儿本来听得跟认真,但听到后院描述时觉得很熟悉,像是那日花聿楼带她进这宅子时走过,难道这鹤渚斋和五婆婆的畅景园相通?想着便悄悄地看了一眼花聿楼,不料对方也在看她,竟是像察觉她的疑惑一样笑着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
五婆婆虽是大病初愈,但老人家依旧耳聪目明,察觉到两个小年轻的互动,不甚在意的笑笑也当做没看见拉着两人走进亭子里,碧蕤早已准备好一切在亭子里等着。
五婆婆拉着花聿楼和霞儿坐下,笑着和他们说:“这段时间多亏了你们两个陪我,不然我这个老婆子一定闷死了,尤其是你霞儿,知道我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还重新帮我誊写了旧了的佛经,辛苦你了!”
“五婆婆哪里的话,您不嫌弃霞儿的字霞儿就很高兴了。”五太夫人床前有花聿楼碧蕤还有石榴葡萄侍候着,霞儿现在的身份不方便也跟着往前面伺候,她深知五婆婆信佛便自作主张叫了碧蕤把平日里老人家常常翻阅的佛经借来重新誊写大一码的字,想着老人家以后看也方便一些,万万没想到碧蕤把这事告诉了五婆婆。
五婆婆极为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的字工整又漂亮,从小到大就数你抄的佛经最合我心意,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这份心意,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石榴见此俏生生地说:“之前有七少爷也就算了,现在又来一个霞儿姑娘分宠,老太太越来越不疼爱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