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道长脸色是苍白的,明如秋水般的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平静和祥和,看来更有种说不出的,凄艳而出尘的美,就好像是天边的晚霞一样,霞儿看的都有些痴了。
“我与内子皆是江南人士,成亲数年还未有子嗣,听说紫霞庵的送子菩萨很灵验,所以前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道长清修。”花聿楼拉着她的手向玉真道长说出了本次的目的,他样貌俊秀,气质儒雅,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玉真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开始那般温和。
她看着站在花聿楼身边的霞儿,语气忽然温柔地说到:“夫人你来紫霞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冷不防被点了名霞儿差点露馅,在花聿楼的的帮助下才勉强开口道:“夫君是家中独子,我自是期盼能早日诞下麟儿,后继有人。”
不知为何,霞儿刚说完就看到方才还平和温柔的玉真道长对她流露出一种悲悯同情的眼神,仿佛她看的不是自己,在透过她在看谁一样。
“既然如此,二位随我来。”
紫霞庵有一处院落是专门招待远道而来的香客,玉真道长为花聿楼和霞儿安排了一间采光很好的房间,说是让两人稍作休息,等前头大殿的事宜准备好就可以上香祈福了,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霞儿才出去。
等人走远后霞儿才和花聿楼说:“七哥,你不觉得玉真道长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吗?像是很同情我,难道是因为我成亲那么久还没孩子吗?这么说的话她还挺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
花聿楼心想她是同情你被我当做生育机器,不然为何对你和颜悦色,对我板着脸,二者态度差别那么大。
紫霞庵的送子观音很灵验,从上一个住持在的时候香火就已经很旺盛了,这几年来求子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玉真道长接任住持后每一天都招待很多不远万里来求子的夫妇,有的夫妇和顺,也有的妻子像霞儿这般还是青春灵动的性子,但玉真知道,既然动了不远万里求子的念头,再恩爱的夫妻最后也会因为没有孩子劳燕分飞,再灵动的妻子也会被逼得心如槁木,这都是逃不掉的。
紫霞庵的大殿供奉的是送子观音是观世音三千法相中的一种,偏殿莲台上供奉的才是玉真道长向孙宇求得观世音,霞儿一下子就将它辨认出来了,她趁着为它上香的时候细细地瞧着那尊法相,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刻痕和污迹,反而栩栩如生像真人一般,她心中不禁感慨三师叔手艺精妙绝伦。
因为玉真道长在身边,霞儿不好久看,探查完观音像是出自鲁班神斧门后就退下了,他们婉拒了玉真留宿紫霞庵的挽留,微笑和她道别。
出紫霞庵时,已经是黄昏了,六月的晚风中,带着太阳的燥热和从远山传来的木叶清香,下山的路不好走,坡陡路长,花聿楼和霞儿并肩慢行在山道上。
霞儿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对花聿楼说:“我看出来了,偏殿那尊观音像确实出自三师叔的手,刚刚我粗略打量了一下,法相外表光滑细腻,没有脏污和刻痕,看样子是一直精心护养的,应该不是当初拿出蛇王那以次充好那尊。”
花聿楼:“既然蛇王和玉真道长是夫妻,他们两个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让其他人掺和进来?蛇王夫妇二人跟当初的蓝大胡子和李霞不同,后者为了利益恨不得手刃对方,所以相互做局设计对方并不稀奇,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蛇王夫妻二人并不想让别人过多的打扰他们,但是……”
“但是偏偏我们就查到了玉真道长这里了,既然迟早要查到紫霞庵,为什么当初蛇王要撒谎?”霞儿接话道。
花聿楼不说话,只看笑着点了点霞儿的额头,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这没别人,霞儿也不害羞,拉着他的手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
花聿楼抱着霞儿,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的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这些我们强求不得。”
“那,若我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会强迫我说吗?”躲在花聿楼怀里,霞儿脸红红的问道。
“你若不想说我定不会逼你。”听到她的问题,花聿楼笑着说道。
听到花聿楼这句话原本应该高兴的霞儿实际上却并不高兴,她推开花聿楼,柳眉微皱,问道:“七哥,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我?”
听到这样的诘问,花聿楼一脸错愕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看着他问的认真霞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薛姐姐说了,一个男人若是真的爱一个女人,无论是对方的什么事情他都要知道,不准对他有任何隐瞒,而且占有欲一定很强,不然,那就证明那个男人根本不在意她。七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在意我?”
花聿楼听到这样的理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希望我是这个样子吗?”
霞儿听了赶紧摇摇头,说:“虽然薛姐姐说得很有道理,可七哥若是这样子的话那就不是七哥了,每个人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不存在谁被谁在精神上奴役。”
“既是这样,我们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拉着她的手花聿楼笑着说道。
“你们在紫霞庵发现什么了吗?”陆霄知道霞儿和花聿楼去紫霞庵了便早早在卧云楼等着他们回来。
霞儿叹气说道:“除了知道玉真道长一年前在鲁班神斧门定制了一尊玉观音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陆霄说:“你们没什么发现,我这里倒是有大发现,有人看到一队穿着中原服饰但形迹可疑的人马抬着一个箱子上的去扶桑的船,市舶司觉得他们鬼鬼祟祟,便把人和物品扣了下来,例行检查后发现他们并不是中原人,而是扶桑人,市舶司的郑大人见此心中更加怀疑,让人把箱子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太后丢失的玉观音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郑大人马上把人关押上报朝廷,估计这会你三哥和六哥正在牢里陪着六扇门的人审犯人呢。”
霞儿心道难怪陆霄会那么有空在这专门等他们回来,要是案情真的紧急陆霄怕是要像花盛汸那样忙的夜不归宿,不过玉观音找回来了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花聿楼含笑道:“你专门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一个好消息?”
陆霄笑道:“难道这个消息还不足以让我们痛饮一杯吗?”
卧云楼的厨子很好,即便是当宫里的御厨也是绰绰有余!
席上的酒是卧云楼酒窖里藏的最深的酒,陆霄大概太开心了,拿它当水喝。花聿楼看得出来陆霄心里有事,但陆霄不想说花聿楼便也没有问,霞儿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豪饮,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后就离开了,她也看出来陆霄心里藏着事,她要是在场大概有些不方便。
酒坛子空了一个又一个,微醺的陆霄终于舍得开尊口,他问花聿楼:“为什么你还没向岳家提亲?”
花聿楼愣了一下,才说:“霞儿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
陆霄像是和终身大事杠上了,说:“过几年你儿子都能拿剑了,过几年你都二十五,过几年你父母都老了,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你这一杯媳妇茶,什么时候才能有含饴弄孙的喜悦。”
花聿楼这下可以确定陆霄是真的喝醉了,他父母十年前就抱孙子了,陆霄说的是他自己,或者是转述别人和他说的话。
没等花聿楼开口,陆霄又珠连炮弹似的开口,“想要孙子不会去慈幼院吗?那从无父无母的孩子那么多,以陆家的产业就是全带回家也养的起,干嘛非逼着我去见什么侍郎夫人外甥女,我什么性格还不知道吗,还是说让那个侍郎夫人外甥女也和我娘一样有丈夫和没丈夫一样,年纪轻轻守活寡。”
猛地听到这一出官宅秘辛花聿楼有些不自然的咳了咳,尝试劝道:“陆大人和陆夫人也是关心你,你们要是有什么误会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说开就好了。”
“有什么好聊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家庭和睦幸福的花聿楼是不明白有些人的家庭虽然父母健在,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沟通少之又少,当官的父亲雷厉风行,惯会用父亲的权利压人,贤惠的母亲又要操持家务,又要与其他家夫人迎来送往,一年到头一家人同在一个桌上吃饭的次数少之又少,不知何时起,他们像是约好了同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打算让儿子成亲,过他们的生活。
从小没正经感受过父母之间是如何相处的陆霄十分抗拒婚姻,他觉得婚姻就是戴在脖子上的枷锁,禁锢了自由也禁锢了思想,有他这么一个可怜的例子就够了,他不想以后他的孩子跟他一样,等到十岁才记住父亲的脸。所以每当陆羽或者陆夫人提这件事的时候他总是找理由搪塞过去了,要是实在搪塞不下去了,就说六扇门有疑案难案找理由离开,这招屡试不爽。
今天本来也是这样的,只是陆羽像是早知道一样,连对策都想好了,他让人拦在门口那里不准陆霄出去,准备强制让人压着陆霄去见侍郎夫人的外甥女,那个姑娘妻子见过,知书达礼,蕙质兰心,她非常满意。
如果做这件事的是陆夫人陆霄或许反应没那么大,毕竟从小他的事情都是陆夫人事无巨细的照看着,但偏偏是陆羽,陆霄心里不服,心道你在六扇门摆上司的谱就算了,在家里还摆什么官架子,真当陆家是六扇门,自己是死囚犯了?
陆霄一把挣脱了护院,当着陆羽的面把桌子掀了,留了一句“这辈子我就是当不成六扇门的捕头我也不会成亲”,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刚到六扇门就听说抢劫观音像的那伙人被市舶司的同僚捉住了,他去现场看了一下,发现花盛汸和花溢亭也在,三人打招呼后便随同市舶司的市舶官郑大人一同前往关押犯人的监牢。
那伙人倒是对箱子里那尊观音像的来历供认不讳,说是高价从一个落魄的中原人手里买来的,那人和他说是祖传的宝贝,要不是家中老母亲病重无钱医治肯定不会拿出来卖,扶桑人崇尚汉族文化,玄真法师东渡后,扶桑人民对佛教文化也十分看重,所以见到那尊观音像可亲可敬心中十分喜欢才高价买回来。
自从海禁取消,开设市舶司,周围小国久仰大国风采,每年都会有大量的外邦船只进港,其中来的最勤的就是邻国扶桑和高句丽,每次有扶桑或者高句丽的船只从中原离开,船上肯定都是中原的特产,像是丝绸瓷器之类的,很正常,近来几年随着佛法在扶桑传开,在中原请佛像和经书这类的东西回去也很正常,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因为一尊玉观音被人抓了起来。
那帮扶桑人的供词看起来倒是天衣无缝,但仔细一推敲就会发现漏洞百出,既然是正常的买卖交易为什么鬼鬼祟祟十分心虚的样子?问卖主是谁还一问三不知,涉及大量金额的买卖交易如果不是信得过的人怎么会成功?万一卖主要是拿假货以次充好呢?
花盛汸看过箱子里的玉观音,一看就知道是元家镖局保得那趟镖,他走镖多年早已练就一双利眼,只要他见过的东西哪怕几年后再见他也认得出来,何况这尊观音像那么特殊,他恨不得把观音像刻在脑子,就怕被人偷天换日。
花盛汸确认观音像是真的,扶桑人供词又可疑,这下他们更加怀疑扶桑人就是那伙杀人越货的强盗,陆霄倒是想撬开他们的嘴,但他现在也是一脑门子官司,见林不川和唐萱来了以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