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凉城的雨季,百花即将盛放的六月,花儿刚刚冒出骨朵,在露水的折射下鲜嫩晶莹。清晨,空气尚佳,但抬头乌云压顶的阴暗,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北方的初夏,夜晚与早间的温度比正常低的多,从凭栏处灌入的凉风,惊醒了阳台上坐在摇椅里发呆的人。
鼻尖突然袭来一股香气,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起来,那人转身覆在椅背上干呕。
“小夫人,您没事吧?”仆人听见屋内的声音,也顾不上敲门了,快步走进来探问,但也不敢走得太近,怕惊扰了这位柔柔弱弱的夫人,在房中央停了下来。
沈星月别过头去,向后摆了摆手,勉强回答道:“没事。”
“太太让我给您送饭,叫您多少吃点儿。您看您,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应该是胃里空了太久,才会干呕不止,您就多少吃点儿吧。”
仆人又走近了一些,将食物放在茶几上,视线越过阳台的帘子,看向小夫人的方向,这才发现,阳台上,早些日子小夫人交代种下的一片蓝雪花,被砸了个彻底。
这难道是昨天夜里……
唉,仆人暗自猜想着什么,无声叹了口气。
顾少爷是个性格冷毅的人,自从入了顾宅,顾老爷子将整个二楼腾给了少爷,二楼的装修就一直以黑白灰为主,连桌木地毯都是,容不得一点儿暖意的颜色。
小夫人嫁入顾宅后,不曾改变过这里的一丝一毫,唯独前些日子,交代了下人在阳台上种满蓝雪花。
蓝雪花本就叶色翠绿,花色淡雅,一时给这冰冷的房间里,增添了春天般的色彩。
不想……
昨天夜里,少爷回来了,楼上传来巨大的响动,下人们都出来伸头看,太太站在楼梯口处,不许任何人上去,即便有好奇心,下人们也不敢表现出来。
主子们的事情,看不得说不得。
这就是顾家的规矩。
“小夫人,我替您收拾了吧。”仆人说着,走上前弯腰就要去收拾,被人拉起。
沈星月从摇椅上下来,制止了仆人。
“你出去吧。”
仆人出去后,沈星月才敢抬头,她的脸色苍白,看不出一丝血色,嘴唇干的起了皮,几乎与脸色同样苍白,乌黑的秀发斜散开来,和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眼睑处的红肿里,藏了泪,却一直打着转儿,没有流下来。
这些花儿不是顾夜辰的杰作,是她自己砸碎的。
昨天夜里,他又回来了,看到阳台上的花,怒的红了眼,把她从沙发上捞了起来,扔到床上。她害怕极了,随手抓了床头上的东西砸了他,拼尽了全力推开他,跑到阳台上,砸了花盆,拿着陶瓷碎片抵在脖子上,威胁他。
这个冰冷无情的男人,笑着拍了拍手,像看戏似的,看到了精彩之处,拍手叫好。
他说:“好呀,你全砸了,我就不碰你。”
她不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冷酷无情,也不是不知道他翻脸不认人的脾性,但她别无选择。
她全砸了。
这一次,他言而有信,走了。
待他走了,她就坐在这摇椅上,看了一夜的残花儿。
那年费城的街头,蓝雪花吊满了墙道,她与她爱的男子手牵着手,漫步在十字街头。
她爱这蓝雪花,如痴如醉,就像爱着那个叫蓝宇的男孩儿,念念不忘。
只是他在哪里,她已经找不到他了。
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碎陶瓷,手上还打着颤儿。突然,手上被划了一下,一道长口涌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
她的心猛地紧缩,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顾不得手上的伤口,跑进去拿起手机。
手机的显示屏上显示着李叔。
李叔?
怎么会是李叔?
对于她的事,爹爹向来亲力亲为,即便李叔跟在身边再亲信,都不曾让他传过话。
她颤抖着手滑到了接听键。
“小姐,老爷,去了。”
轰……
窗外突然一道雷声传来,她顿感天旋地转,晕眩的站不住,扑坐在地上。
她回头看向阳台,天空电闪雷鸣。
一滴雨,打在了她刚刚流在地上的血,血与水混在一起,沉入了泥土里。
雨水开始变大,借着夏风的残虐,肆无忌惮的打在阳台上、蓝色的花朵上、绿叶上、泥土上、残破的陶瓷碎片上。
怎么不过一个早上,世界就变了呢?
她的爹爹,离开了?
怎么可能呢?
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呀!
沈星月吸了吸鼻子,想开口说话,但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所有的意识都在告诉她,去医院,去医院,她的父亲在医院,她不能相信她的爹爹会离开她,她感觉自己要再一次被黑暗吞噬了。
扔掉手机,挣扎着爬起来,沈星月冲下了楼。
楼下,仆人们正在各忙各的,唯有客厅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位优雅高贵的女人。
女人好像得了什么十分值得高兴的消息,嘴角揽起的笑意传达到眼梢,手端着瓷白的咖啡杯,慢慢的吸了一口,细细的品味着。
看到沈星月跌跌撞撞的冲了下来,女人脸上瞬间变了颜色,放下手中的咖啡,小跑过来。
“星月,你这是怎么了?”
沈星月听到声音,看了一眼,是自己的婆婆,顾家的太太,董岁。她对这个婆婆还是很尊敬的,只是此时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直直的奔着门去了。
“星月,外面下着雨呢,你去哪里?”董岁追了上去,却看见自己的儿媳妇,开了门冲进了大雨里。她在门口停住,叹了口气,阻止了要追上去的仆人。
爹爹,爹爹,医院,医院……
雨很大,如倾盆而下,冲进雨中,瞬间变成了落汤鸡。
沈星月走在滂沱大雨里,豆大的雨水打的她睁不开眼睛,头疼欲裂。
她捂住头,踉踉跄跄的向前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
不行,不行,她的意识告诉她,不能停在这里,她要去找她的爹爹,亲眼看到他,哪怕他再打她,骂她,她都愿意。她再不敢怨恨爹爹逼她嫁给顾夜辰,只求他不要离开,她已经没有了蓝宇,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位亲人。
她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低着头不让雨水冲进眼睛里,一双棕色皮革男士鞋映入她的眼帘。雨水的冲刷下,鞋子像和了泥一样,若不是金线镶的边儿在雨水里若隐若现,真看不出它的昂贵。
沈星月抬起头,努力的看清来人,可是她看不清。
是谁挡了她的路?
“是你吗?蓝宇。”
“蓝宇,你回来了吗?”
“蓝宇,带我去医院好不好?”
“李叔说爹爹他走了,他彻底不要我了。”
“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沈星月终于说出了话,男人蹲下身子,拥她入怀。她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想不起是谁的香气了,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
男人在她唇上落下了一枚吻,侵蚀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别怕,别怕,有我在,沈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