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的动荡,最终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消弭。崭新的一天,似乎预示着昨夜的那张惊心动魄,已然翻篇。可其实,人们的好奇心经过昨夜的渲染变得膨胀,反而在这阳光带来的安全感里,迅速膨胀。
“你们听说了吗?!昨夜二皇子被袭击了。”说话的宫女边扫着地,边朝着周围的宫女们似问似答地道。
“是吗?!怎么回事啊?!”周边的宫女听她说,忽然起了好奇心,瞬间都提了提神,开始打听起来。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首领太监说,这几天皇宫都会戒严,出入都要更谨慎地核查。哎呀,这下要托人带点东西出去换钱,可就难了。”
“你呀。好好做事,别成天想这些了。不过.....”这宫女思索道,“咱们宫殿这些日子,确是比往日严了很多,就连太医往来,都比往日勤。对,二皇子殿下现下还在我们宫中呢。”
“一听你这番话,就知你昨夜没有经历过。”挑起话头的宫女开始炫耀到,“你们啊,昨夜都随着贵妃娘娘出去了,自是看不到昨夜那番景象。昨天,我正好守在主殿前,那刺客来的时候,先把我药倒了,他的速度太快,我都看不见他。但我半梦半醒的时候,看见二皇子倒在地上,那血啊!流了一地!”
“啊?!这么可怕!那你还把这事儿当谈资,小心被嬷嬷听到了,责罚你!”
“怕什么。昨夜的事情闹得大,咱们宫里的人全都撤换了,除了你们这些不在场的还有心敏姑姑,其他人,都没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刚刚那宫女的一番话,令周围的人心中都生了恐惧。都没了,那意思是都死了?!
“我运气好呗,公公清人的时候,见我可怜又着实无辜,至少,我也算恪尽职守,就把我给留下了。”
“哎,你们说,就算二皇子遇刺,陛下也没必要撤换这么多人,这究竟是为什么呀?!”其中一个身上带着玉佩的宫女问道。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以前的那群人里,有内奸。”
“你怎么这么肯定啊!大家以前都是承祥宫里做事的,都是姐妹,无凭无据地,怎能这样乱加揣测!”
“我可不是无凭无据。前些日子,我亲眼看见咱们承祥宫的一个小宫女,跟澄春殿的人见面呢。”
“真的啊!澄春殿,那可是淑妃娘娘的地盘啊,淑妃娘娘谋害咱们公主的事情,可还没查清楚呢。”
“可不是。”
“你可别是记错了啊。”那名身上带着玉佩的宫女再次说道,“淑妃娘娘若是真的让人来见,那定是隐秘之事,怎可能让你发现啊。”
“我那是偶然发现的,何况只有那一次。”
“那.....也有可能是你记错了啊。咱们承祥宫的宫女,除了贵妃娘娘当初从府里带的心敏姑娘,之前过半数的人,可都是从当年的韶华殿划过来的。”
“我怎么可能记错!”两次被辩驳,那名挑起话头的宫女,便有点急了,“我看得可清楚,那名宫女的手上,可有淑妃娘娘给的令牌儿!”
“你们在干什么?!”
“心敏姑姑。”
心敏恰好走过便听到了她们谈话的内容,一下气不打一处来,快步到这群人跟前,喝斥道,“把手中的活儿都给我干好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这番话,若是让他人听了出去,传出咱们宫的闲话,我即刻就回禀娘娘,将你们发回掖庭!”
“不要啊姑姑!我们再也不敢了!”
心敏冷笑一声,道,“好好干活!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传闲话,我就先拿你们开刀,出了近日来的这口恶气!”言罢,她便转身就走。只是她脚步快了些,因而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待她转身后,便悄悄地撤出了承祥宫,朝暗处行去。此人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方进到一座宫殿的侧门中,朝着来与她相见之人道,“姑姑,承祥宫的事,奴婢已经办好了。您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来相见的那人听她这么说,嘴角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从袖中掏出荷包,递给那名宫女,道,“你的办事效率,我是信的。记住,日后,不要再来这儿。你,也从未来过这儿,也从未见过我。明白吗?!”
“姑姑放心,奴婢明白。”
那名宫女一走,那人便小心谨慎地合上了门,朝着此宫主殿而去。一进去,她便笑着朝正在下棋的人道,“娘娘,事情办好了。”
下棋那人身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柔顺的黑发懒懒地散落在肩,头上用了只金雀琉璃点翠步摇挽住欲落不落的额发。这样简单随意的装扮,掩不住她如墨般的眼眸里张扬的魅意,挡不住薄唇中溢出的骄傲自信,却将她原先精致得过分的瓜子脸中透出的艳丽糅合了几分,几处相合,竟让她整个人显出些清丽素雅之感,看着,既舒服又不失魅力。
那人瞧着正在下棋的自家娘娘,心里想,陛下要是今日能来,定会忍不住夸赞娘娘的。这宫中,再无第二人,有娘娘这般美貌。
下棋那人瞥眼便看见自家的贴身侍女,眼中一副崇拜欣赏的神采,便笑道,“你一女子这样看着我,倒叫本宫,有些害羞了。”
“娘娘天资绝色,奴婢不过是一时慌了神。”那人稳稳走上前,替下棋那人添上茶水,问道,“娘娘,咱们这样做,真的能达到老爷说的效果吗?!”
下棋那人轻笑,淡淡道,“程悦,你觉得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
程悦略微思索,答道,“或许,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吧。”她就曾经看见过,家破人亡的人的凄惨下场,那种场面,她这辈子都会记得。
“不。”下棋那人笃定道,“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人心。人的心,是这世上最不好掌控的东西。她就像握着的风筝,你以为你抓住了他,但事实上只要一不注意,它就会脱线,随风而去。”
“可是娘娘,既然不好掌握,那.....咱们这样做,事情不是会失控吗?!”
“没错。”下棋那人骄傲地笑了起来,“就是要让它失控。只有失控,才能挽回现在所有的场面;只有失控,才能让陛下记住,人的嘴有多可怕;只有失控,才能让陛下明白,这世上,谁才是他真正的帮手。”她瞧了瞧外头树枝上生出的嫩芽,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程悦,你再替本宫办件事,本宫要在这事上,再添一把火。”
三日后
南唐
凤府旧址
“将军,咱们在这儿都搜了半个多时辰了,一个东西都没找着。”王默的左副将陈纯跨过两道门,皱着眉行到王默身旁,沉声道,“将军,凤府被烧距今已有三年,三年来,这房子都转了三手。里头的家具物什,也早已撤换。依属下看,咱们如今在这儿搜,搜不出什么来。即便....搜出来了,这东西,也当不得证据啊。”他实在是不明白,陛下只给将军十日时限,这么短的时间,要查出刺客,本就难上加难。可是将军,却把时间都耗了在凤府这个毫无价值的地方。
王默回头看着正卖力找着的将士们,淡淡道,“陈纯,你认为,这个案子的关键之处在哪?!”
“关键之处自然是在承祥宫。那夜事发突然,整个皇宫只有承祥宫中的人见过那刺客。案发之后,咱们很快封锁了各个城门,并加强了出城巡查。将军,属下想,那刺客,应当还未出城才对。”
“案发后,我们连夜审问了当值承祥宫的宫女太监,自那夜到今晨止,审问的人来汇报,还是没有新的东西出来。也就是说,那些人里,无一人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他们都只说,那刺客蒙着面,还没看到脸,就被迷晕了。你认为,他们像是说谎吗?!”
陈纯心下一沉,道,“这....属下不知。可是将军,即便没有人证,也可能会有物证。咱们可去请示贵妃娘娘,搜一搜承祥宫偏殿的石子路。二皇子在那儿被刺,那刺客说不定,也会留下东西。”
王默冷笑,言,“陈纯,你还记得,刺杀那日,这刺客用了多久吗?!”
陈纯道,“依照二皇子的描述,从刺杀开始到放烟火,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这半柱香中,应该还要加上逃出皇宫的时间。因为我看到烟火时,第一时间便下令,封锁皇宫。可最终,你们却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摸到。”
“或许.....宫中有他的内应呢?!又或许,他的确武功高强。”
“无论此人武功如何高强,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他不可能在近一炷香的时间内往返皇宫,也不可能这么快速地找到承祥宫进行刺杀。”
“将军言之有理。可是将军,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尽早抓到这刺客,方能问出主使,将功抵罪。”
“不,这刺客不必我们费心。”王默突然看见地上有个玉佩样式的东西,这玉佩掉在桌案底部,被桌脚压着,他费了些力气,才将这玉佩从地上拿出,一边打量着看似什么都没有的白玉,他边回道。
“为什么?!难道我们不去查,这刺客还会自己上门不成?!”陈纯疑惑道。
“你以为,这刺客为什么要刺杀公主殿下?!如今宫中淑妃娘娘怀着孕,却仍然被囚。二皇子被囚入清抚宫,刚刚才出来。而凤府旧案,却突然重启。一个晚上发生三件大事,最终都得落到这次刺杀上。在这种时候,如果公主殿下死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最后一句话,惊醒了陈纯,他忽觉自己看事浅显,越往深想,越觉惊惧。
“那.....这件事情难道是淑妃娘娘做的?!”
他的话,令王默叹了口气,自己怎么教出这么个木头,“以我之见,淑妃的嫌疑,应是最小的。凤府的案子是否与上官家有关,尚且不论。但这几次事由,全是冲上官家而来。在这个时候刺杀公主殿下,无论成功与否,此事都会落到上官家的头上。到时候,这冤屈想洗,都洗不清了。”
“那将军的意思是....”
“西梁如今虎视眈眈,凤府旧案再度被查迫在眉睫,且,有西梁在,此次查案较以前定更为严厉。这种时候,不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还能干什么。”王默端详许久,终于发现这白玉中央似是有些古怪,略微思索,他忽然想起,有些家族会在玉佩中央雕刻家族印记,“陈纯,将烛火拿到本将军身前。”
“诺。”
烛火照应下,白玉中央的图案渐渐浮现了它最初的样子,当图案成形,王默便激动地将白玉拿开查看。但这一看,却令他变了脸色。只见,那白玉中央,静静地勾勒着一只慵懒霸气的白虎。陈纯凑近一看,也默了下来。
“看来这次,那人是不打算让上官家翻身了。”王默叹道。
“将军。”外面的小将跑了进来,恭敬行礼,“属下参见将军。”
“起来吧。出什么事儿了?!”
“将军,外面来了一位宫中的姑姑,说有要事一定要面见将军。”
王默皱眉,宫中的人从来不会在外面面见乾卫军将领,这样做虽不一定会被人上报,退一万步讲,即便被上报,他王默也丝毫不惧。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不合规矩。何况,又挑在他们在凤府这个敏感时刻,“那人有说她的来意吗?!”
“没有。不过......”那小将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交予王默,“她说,您看了这个令牌,就会明白的。”令牌中央刻着两柄剑锋相交的剑,外部以七只颜色不同的凤凰相围,那凤凰雕刻地极为用心,每一只都栩栩如生,眼眸中透着傲然天下的霸气和冷漠,这冷漠包裹着剑锋,让这个奇妙的图案,显出一股无畏无惧的气势来。王默一拿到令牌,便愣在了原地,身后的陈纯唤了两次才答应。他本以为王默只是在思索什么事情,可没想到他答应后便将令牌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之后飞速地向外面跑去。
门外,那女子身着茜素青色披风,勾着嘴角,静静地等着。当她听到里头传来的脚步声,便笑了。
她盈盈下拜,“民女参见将军。”
王默跑到那女子面前将人扶起,轻声道,“姑娘,你是谁,又怎会有凤家族长的令牌?!”凤府族长之令,象征着凤府的最高权威,持令者可号令凤家任何人,行任何事,不论此事缘由如何,亦不论生死,只论成败。在凤族,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杀者令。
那女子轻笑一声,将脸上的薄纱取下,扬起脸,淡淡道,“好久不见。王将军。”
“青苓姑娘?!”
青苓笑着道,“将军不必惊讶。我现在能好好地站在将军面前,岂不是最好的答案了吗?!”她平静淡漠的笑容,令王默回过神。
王默道,“你既已失踪多年,今日拿着杀者令到我这儿来,有何用意?!”提起杀者令,王默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当初,他也算半个凤族人,这杀者令,他必然是要遵守。但如果,此令的出现,是让他违背他的职责,那就难办了。
“将军不必紧张。杀者令,是我出来前白灼将军给的。他说,像你这样的老顽固,只有用这个,才能办成我们想办的事情。”这番话,令王默心中略有不忿。白灼那个年轻气盛的小子,居然这么说自己的长辈,真是太不厚道了!他瞧向青苓身后,见她的手下,压着一个人,便问道,“这是谁?!”
“将军,不是在找刺杀公主的人吗?!”青苓言道,“这人就是。白灼将军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寻到的。”说完,王默看着她眼底那股骄傲,心中更是愤愤,“你们真大胆,京师都敢闯。”
“普天之下,还没有我们风刃军去不了的地方。将军,我们此次来,是希望将军可以顺着手下的证据,查下去。但,适可而止便可。”
“什么意思?!”王默皱眉道。
“现在,还不是将那群人一网打尽的时机。那么,抓几个小喽啰,也是好的。将军,民女还有事,就不陪将军审人了。”青苓意味深长道,说罢,她便转身离去。王默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