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另一头的人几乎没有过多久就给陆一回了信，信里提供了QQ和微信号码两种联系方式。

陆一仔细想了想，微信号码和朋友圈还是过于私人，而QQ已经很久不用了，也没什么内容，看起来比较安全稳妥。

她申请了对方的QQ好友。这次是秒回。

对方后来的说明依旧像第一封来信一样，认真且礼貌的用语，包含了一切陆一对这份工作的疑问的答复，甚至还附上了办公室的照片——好像比她还担心这会被理解成一场骗局。

“请问你有意向吗？”最后对方问。

“我是有的，但我不知道我符不符合你们的要求……”陆一小心地回答。

“我们看了你的作品，”对方说，“很喜欢你的绘画风格，因为我们想开拓一些新的路线，所以我们认为你是比较适合的。”

“但那些是我很早之前画的了。”陆一看着聊天窗口旁边自己的作品相册，有点底气不足。这些画在她自己现在看来都有些随意和任性了，笔触和上色都不算是精致的作品，“就是一些个人感悟，随便画画，画得也不是很好……”

“这没关系，我们看中的就是你个人的特色，其他的东西，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慢慢调整。”

“会对画稿改很多地方吗？”

“不会。肯定还是以你为准。”

“那我是愿意试试的……”陆一有点松了一口气，“但我时间上可能无法保证画得很快，我还在上学……”

“大几了？”对面问。

“本科已经毕业了，现在在国外留学。”

“那不如这样？你先试着画一画，画什么都行，比如留学经历什么的，我看看你这边的速度和成品，然后我们再讨论？”

“那……我试试吧，你什么时候要呀？”

“一周之内，你看能画多少，就给我多少。”

对方与她确认了一下报酬她可不可以接受，又随便聊了几句。陆一有点意外，她是新手，又是学生，时间也不固定，对面竟然还愿意让她试试。

我的画，真的可以赚钱吗？

她从衣柜旁放杂物的箱子里翻出了手绘板，还有一个移动硬盘，里面按年份存着她所有的画，分成了几个文件夹。

第一个文件夹，是她扫描存档的小时候的“作品”。

她人生里第一幅有记录的画，是一头粉色的猪。

六岁的她回到城市上小学，每个周末会被父母送去少年宫学习画画。

第一堂课，老师仿佛是为了摸底，让学生们随意发挥，画的题目是“我的好朋友”。

童年的陆一在乡下和沙漠长大，也没有去过幼儿园，并没有多少同龄玩伴，更多接触到的是小动物、农田、沙子和植物。

她看着面前的空白的纸。“好朋友”应该是活的吧，陆一心想。

周围的同学们已经开始动笔画起来，其中不乏比她年纪更小的孩子。

她脑海中出现外婆家的那头猪和大黄狗。

但是她的浅黄色的笔是小鸡的颜色，不是黄狗的那种黄。淡粉色倒是和大猪很配，而且猪圆圆的样子比较容易画。陆一认认真真地画下了那只粉色的猪，还为它装饰了深棕色的栅栏和灰色的食槽。

“陆一同学，是吗？”巡视的老师路过她，念出画架上面贴的名字，陆一抬头看看老师，点点头。

“你的好朋友，这是谁呀？”

“……大猪。”

附近的小朋友们开始发笑，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问：“那大猪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陆一盯着面前的画，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可能是因为陆一你不在它身边，你可以把自己也画进去试试呢？”老师说。

陆一看着她，老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长头发软绵绵的，很温柔的样子。

最后，这张画里面也没有陆一。因为陆一一直都是站在栅栏外面，看大猪吃饭，和它讲话，与它对视，她从来没有进去过。

然而陆一很喜欢她的美术老师，每周来上课是她最开心的事。

老师会与她聊天，会认真地听她说话，还告诉陆一她很有天赋。老师后来带陆一的作品去参加了少儿组的美术比赛，还得了奖。那幅画是一只猫，猫的身体是用毛线和碎布拼贴的。

这只猫曾在陆一家楼下的草坪上，与她有着一面之缘。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干净的毛色与圆鼓的肚皮，让它看起来不像是在流浪的样子。

猫向陆一走来，蹭着她的小腿，仿佛很享受般眯起眼睛，蹭过了头顶、嘴角、身体侧面，最后用毛绒绒的尾巴环在她的脚踝上，坐了下来。

陆一慢慢蹲下来，猫依偎在她的脚边，没有躲闪。她向猫伸出一只手，猫扭过头来，用头顶抵住她的手心，毫不犹豫、甚至还有一些力道的动作。

手心传来比体温略高一些的温热，和比黄狗更柔软、比牛犊更细滑、比小鸡更刺一点的皮毛的触感。陆一低着头感受与猫的接触，这是她第一次认识这种动物。与书本上的不同，是那种真实的、温暖的、毛绒的感觉。

猫没过多久便离开了。陆一用手心记住了这个感觉，她找到家里不要的旧衣服，从里面选出最柔软的布料和带一点刺皮肤的毛线，把这只头部和尾巴都高竖起的骄傲的猫留在画纸上。

然后，父母觉得陆一用了太多的时间在画画上，会耽误学习，三年级的时候，陆一便再也没有去过少年宫。

那个暑假，她在要好的女同学的家里，看到了她的姐姐收集的成堆的漫画。

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猝不及防在她的眼前展开。暑假的每天下午，陆一都会去借阅姐姐的书，然后第二天还回去，再借另一些，直到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去为止。

陆一开始存钱买属于自己的漫画书和绘本，每一本都翻来覆去地看，认真地临摹。和同学们喜欢艺人和歌手们一样，她崇拜着这些遥远的漫画家。

这些当然都不可以让父母知道。

她把这些书和画，都藏在床垫下面。

这是另一个，属于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