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幼的陆一,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她画画的爱好和梦想,但这世上,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她父母还是知道了。
那是在小学毕业之后,初中的陆一去了一所全封闭管理的寄宿双语学校就读。
由于是寄宿学校,她因此有了更多的生活费。陆一悄悄从生活费中攒下了一些钱,每周末回家之前,她都会去学校附近的书店,看看有没有新的漫画期刊和漫画书,买下来,再偷偷带回家。
可能不常在家里住,她过于放松警惕了,忘了父母都天然擅长看破孩子的秘密。
依旧是一个炎热的暑假午后,陆一正在写作业,盛怒的母亲翻出了她所有漫画书和画本,把它们堆在房间中央,已经是陆一自己都惊讶的数量。
她第一次这么害怕失去,每一本书都是她慢慢用生活费攒出来,翻看过许多遍的。每一幅画都是她偷偷熬夜才完成的。她可以睡很晚,也可以吃很少,但是她从不觉得这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我给你的钱你就用来买这些?”
母亲抓起几本书甩在书桌前的陆一头上。
“不好好学习一天天的就在搞这些!”
另几本书砸下来。
“你都在看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
砸下来。
“让你去住校是让你专心学习的,不是让你去放羊的!”
砸下来。
“为什么你还在画画?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砸下来。
砸下来。
……
耳朵轰隆作响。
脑中一片空白。
甚至不觉得痛。
陆一只看到那些书被摔皱了,摔脏了,摔破了。
母亲把这些书和画都收走,锁在大皮箱里面,再次打开已是多年之后。
“等你考上大学我会还给你。我都是为你好,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
陆一之后的一个月都没有再开口和家人说过话,这一次,父亲的巴掌也不再管用。
从回忆中脱身出来,陆一缓慢地挪动鼠标,退出第一个文件夹,打开第二个。
第二个文件夹里,存放着那些失而复得的画。是漫画和绘本的临摹,也有陆一随意发挥的小图。
第三个文件夹的主人,已经是大学时期的陆一。
把它们摆在一起,她看到画的颜色一幅幅越来越暗下来。
其中的一幅,画的主角被黑影层层包围,陆一记得那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她整夜睡不着觉,而同宿舍的其他同学都正睡得香甜,她便画下了这幅画。
画完之后,不知道是因为天快要亮了,或者是画累了,她便又可以入睡了——似乎这幅画中的女孩可以代替她,在黑暗中继续受煎熬。
这些看上去并不开心的画,真的可以被人欣赏吗?
她拿起手绘板,不知心里是害怕,还是犹豫。
但兼职的负责人似乎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因为仅仅过了三天,他又给陆一发来了信息,问候道:“陆一你好,最近怎么样?”
陆一看到信息的时候正好是午休,她正在学校休息室面对着香蕉和全麦三明治发愁,而项南一边吃蛋炒饭,一边对着她吐槽教授的口音多么难懂。
陆一明白,这个时候忽然地问候,肯定是变相来催稿的。可她还一笔没动过。
是有点拖拉了,时隔几个月重新拿起笔,仿佛一切都不太顺手。
“南南,我那个兼职……在催我,但是我想不出来要画什么,怎么办?”陆一向项南求助。
项南放下勺子:“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最近小论文写了吗?”
“小论文倒是完成得差不多了,不是问题。”陆一咬一口三明治,果然很难吃,“就这个画没进展。”
“要不然你就画你来澳洲的生活嘛!”项南轻快地建议。
“他们倒也是这样建议的……”
“那你就先画一个看看,反正他们也是只是摸摸底不是?”项南又开始继续吃她的炒饭,含含糊糊地,“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不成咱们再找其他兼职去。”
澳洲的生活……陆一想,她的生活几乎就是项南、林安言、一篇篇的论文,和为了控制体重而反复的节食与暴食……
暴食吗?她看着手里的全麦三明治,和吃得正香的项南。
然后她隐约看到,黑暗的屋里只有冰箱的灯,光一束一束地割裂出一个女孩的剪影,她跪坐在冰箱前,腿边堆满食物的残屑。她的身旁有一个巨大黑影,比房间的夜还要黑,攥住女孩的手,去抓冰箱里面的食物。
“你好,最近都好。”陆一回复兼职负责人信息,“我正在学校上课,画应该可以尽快给你了。”
打出这些字的时候,她是心虚的,幸好隔着屏幕,对面并察觉不到她微红的脸,很快回复她:“那我等你。”
“那我等你。”看到只有短短四个字,陆一不知道是该舒一口气还是更加担心了。
“还没聊完呢呢?”项南看着捧着手机的陆一,问道。
陆一从手机上抬起头:“好了好了,说完了,现在就差画画了。”
项南笑:“慢慢来,急不得。吃完了,走吗?”说着,她端起了餐盘,拿起包,站了起来。
陆一点点头,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杂物,也起身跟上项南。
下午没有课程安排,项南预备去图书馆为论文作业查资料,陆一也未在学校多作停留,径直向着地铁站走去,出现在眼前的那个场景,她想要尽快完成。
回到公寓,陆一便立刻开始绘制草图。她还是习惯用手绘线稿,再扫描到电脑里用手绘板完成勾线与上色的的部分。
她慢慢地,画下那个在夜里暴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