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一呀，最近过得好不好呀？”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项南和陆一会在线聊很久的天。

“还是老样子呀，在那个报社。你呢，忙吗？”对面是项南的时候，陆一总是微笑着打字。

“这几天还可以，不太忙。”项南在北京的一家教育机构工作，还是那个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的样子，“你那个报社，发工资了吗？”

“……没有……”报社是否发工资的事情，已经变成了陆一和项南的固定话题。陆一每次除了叹气，也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项南发了个扶额的表情：“总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的签证也快要过期了吧。”

“还有个大半年。”

“要不你考虑回国来工作？我哥他们互联网公司最近在招人，你的专业貌似对口的，可以试试。”

“在北京的哥哥吗？”

“我还有几个哥啊？你看你要不要准备一份简历，我发给我哥那边，你也可以做多几手准备。”

陆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母亲去世之后，她确实打算是要回国的，但是现在和林安言……

“你在想安言的事儿？”项南好像已经看到了陆一的表情，“你们是不是还没什么联系？”

“嗯……”

“我不是劝你们一定要分手，但是，可能是时候该放开了。”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要放开。”

“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俩现在这样和分手有什么区别吗？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知道说句话，算什么啊。”

陆一下意识想要为她和林安言的关系辩解几句，手放到键盘上，却明白项南说的确实就是事实。

“可能我们都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吧……”最后她说。

“那你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项南问，“如果是要林安言，就直接放下自尊去找他。如果是想要移民，就趁早开始操作起来。如果要钱，就自己主动去要回来。”

多么简单而明白的道理。陆一又何尝不懂。

“……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是自己不要什么，我大概知道。”

“‘不要’的是什么？”

“不要像现在一样，我想要有所变化了。”陆一回复道。

“王姐，请问您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发工资？”几天后，陆一站在主编王姐的办公桌前，提高声音问。

周围同事的视线不露声色地从电脑和工位的缝隙中射了过来。王姐的表情明显垮了一下：“小陆呀，你有什么事儿要说吗？那我们去会议室谈谈吧。”

没有给陆一反应的时间，王姐起身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桌子一端坐着王姐，一端站着陆一。

陆一之前一个人在这张桌子上，为各个发行渠道分报纸、分类杂志、给客户包装邮件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个会议室有这么大。

她常常在这里一忙就是一整天，忘记了吃饭，不觉得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微微的晕眩感。

“王姐，我近期打算结束这里的工作回国了。”陆一攥着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定一些，“我希望能先把薪水结算一下。”

王姐脸上并不像面试那天一样挤着慈祥的笑容，她满脸严肃：“怎么突然要回国了？你不是几个月前刚回去一次吗？”

“那个时候家人去世，这次回去就在国内发展了。”陆一答。

“薪水给你发了几次？我自己的都没发，怎么给你发？再说那是财务的事儿，你找我说也没用。”王姐把头偏向一边，露出的表情，好像陆一说了什么天方夜谭。

陆一深吸一口气：“财务的同事之前我去问过了，他们说只要王姐您这边可以，他们就可以发。”

“是么？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没有发工资？”

“……一时周转不开吧。”陆一回答，她身上的刺一根根全部对准了面前这个女人，稍微松懈便会爆发，她的后背发汗，手心却很凉。

“我负责报纸和杂志广告的排期，我知道，加上电台的广告，咱们现在的收入应该是比较稳定才是。”她补充。

“广告的那点儿收入管什么用？出版不要钱？印刷不要钱？办公室房租水电不要钱？广告很多都是置换的，温泉你们去没去？自助餐你们吃没吃？这些都是白来的吗？”王姐打断了她。

“发一个人几个月的工资，应该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我不是实习生，咱们也都是签过合同的，每个月也要上税的，没有发工资，但是税单我都有收到的。”陆一听到自己声音里面的怒气。

王姐隔着眼镜片打量陆一，有些迷惘，好像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位很少说话、总是埋头干活的女员工：“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和我打官司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陆一毫不退缩。

“但你这样突然跟我说，我上哪里去找新编辑替你？”

“您可以先招聘，工作我会在新的编辑来的时候好好完成交接的，这些都做好之后我才会离职，到时候还要麻烦王姐帮我写封推荐信。”

“那先招聘看看吧，就先这样，你有什么先和财务同事说吧。”王姐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陆一随后在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才觉得自己双手的指甲和关节都在发痛，眼睛也因为一直努力睁大不闪躲而变得干涩，但心里却舒展了。

新的编辑一个多月后就到岗了，前来应聘面试的华人留学生多得让人惊讶。

而陆一，也在随后收到了全部的工资。

抱着自己的东西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她发觉心里对王姐有一点混合着感激和内疚的不明心情。

这一份属于自己的钱，她反而好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收到了一颗裹满巧克力的糖。

真是不争气啊。她嘲笑自己。

***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安检了。”陆一取出登机牌，提起双肩包。

“好。”林安言说，他站起来，从陆一手里接过包，俩人沉默着走出咖啡厅，来到安检通道口。

这是在离职几天后，林安言送陆一到了机场。

两个人都很清楚，陆一这次一走，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约而同地，他们在安检口外站住。不断有人从陆一身边走过去安检，林安言轻轻将陆一向自己拉近一些，让别人不会撞到她。

陆一抬头看着林安言，他也在看着她。

她感到告别的时间就像一把大手，一直在背后推着自己，她用力往后靠一靠。围绕他们的时间和空气一样，变得分外浓稠，俩人却再也无话能说。

“我走了哦，你别混时间了，伯母工作那么辛苦，还要供你留学。你好好上学，早点拿到身份落户啊。”陆一低下头，伸出手轻轻拍拍林安言的手臂，“打工也要注意身体。”

“你也是，回去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帮我问项南好。”林安言说，然后又微笑着补了一句，“遇到好男人要珍惜啊。”

他把包递给陆一，然后伸出右手。

陆一也伸出手，就这样与他用力握一握。

“再见，安言。”

“再见，一一。”

陆一抬起头，再看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她感到眼前腾起了一整片水汽，把她与林安言分隔开来。

她看着他的脸，在水汽下一点点变模糊的脸，忽然想到那个不存在的家。

那个暗红色的地毯，也许会养的那一只猫，还有她已经想好的、准备给它起的那个名字。

她转身走进安检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