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把打印好的简历在桌子上磕一磕，整理好，仔细用订书机订成一份一份，又夹进文件夹里面。

做完这一切，她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夹放进手提包，然后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裙子下摆和头发，再用刷子刷掉衣服上的浮毛，最后咧开嘴，确认牙齿上面没有沾上口红。

伍肆坐在餐桌边，一边喝咖啡吃烤面包片，一边看着在玄关镜前认真准备的陆一。

“很好了，”他带着笑意对她说，“放心吧，没问题，很完美。”

陆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些紧张，有几年没面试过了。”

“没关系，面试也是互相挑选，他们挑你，你还要挑他们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还是有些紧张嘛。”

“确定不再多休息一段时间吗？”伍肆问，“之前你一直在上班，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下。”

“已经放松过了。”陆一对着镜子里面映出的伍肆摇了摇头，“你都开始工作了，我哪能一直休息。”

“我这个是早商量好的，老大那边儿催得急，老拖着他不合适，我也想休息啊。谁的梦想不是在家躺着，哈哈哈。”伍肆说。

陆一也笑了笑。

“说真的，”伍肆又说，“你要重新开始，完全可以慢慢找个自己喜欢的新工作，不用这么着急。”

“好，我先去看看。”陆一应着，拿出手机来叫车。

“不用我送你过去吗？我可以顺路把你捎过去。”

“没事的，高峰期容易堵车，我们还是分头走比较快。你还可以在家再待会儿。”陆一选出鞋子来穿上，“那我先走啦。”

“好的，路上小心，祝你面试顺利！”伍肆在里面喊道，陆一笑笑，合上了门。

面试的地方离家有一段距离，早高峰打车的话大概需要四十分钟。这些陆一都习惯提前预留好，包括堵车和下车后找地方的时间。

她坐在车上，从窗口看出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以前上班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关系，那栋灰白色的小楼看起来有些落寞。

陆一还记得第一天来这里面试的情形。她算早了出门的时间，于是提前半小时便来到公司楼下。时间尚早，公司的午休时间还没过去，现在上去会显得有些唐突，她便买了一杯热咖啡暖着手，坐在楼下花圃附近打发时间。

陆陆续续的，有人吃完饭返回来工作，也有些站在楼下吸烟区抽烟。那时候她还没有完全确定是否可以来这里上班，只是听着那些人说说笑笑的声音，看到他们似乎都很好相处的样子，陆一顿时对项南哥哥的公司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车流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果然早高峰一定会堵车啊……陆一看着窗外死气沉沉的车流，不禁又思索起来，当时在公司楼下都看到了谁呢？

那一天已经过去挺久的了，况且那栋楼上还有些别的小公司，人还挺多的。陆一在心里仔细回忆着。

她依稀记得，有一个留着超级短头发、几乎露出头皮的帅气女生，个子很高，好像是设计组的同事，陆一入职没多久她就离职了。

还有一个很胖很胖的男生，他在吸烟区是聊天的主要声音来源，貌似人缘很好的样子，和许多人都打招呼。

还有谁……

一个身影从她的脑海跳出来，她记得还有个穿很好看深绿色毛呢大衣、围着黑色围巾的男生。他也停在那个人缘很好的男生身边，他们还聊了几句。因为陆一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件大衣的颜色，于是顺便多看了几眼它的主人……那是……现在想起来，那是伍肆啊！

“啊！”陆一发出小声的惊讶，原来那次和项北一起吃饭的时候，果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伍肆。

当时便觉得他眼熟，还很唐突地问了他，就像过时的搭讪话术。陆一这么想着，不禁有些想笑。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在头脑记忆深处挖出这一小段邂逅，看来她和伍肆，真的有一种特殊的缘分。

下车的时候，陆一抬头看见位于市中心高耸的高级写字楼大厦，和穿着西服套装飞快路过自己身边的人们，紧张的心情又浮现出来。

这里和她以前经历过的，又是不一样的世界了。

在保安处登记，取了到访证，然后坐电梯下至地下负二层，再穿过狭长的走廊和压低的灰色吊顶，陆一终于到达面试公司的门前。

“您好，我是今天上午约要来面试的陆一。”陆一对前台的工作人员说，她抬头看，这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孩子背后的墙上写着一长串英文的公司名称。

“啊，您好您好。请稍等，我马上叫负责的同事来，您先在那边沙发上面坐一会儿吧。”女孩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旁边的沙发伸伸手。

陆一点点头，女孩子转身向公司里面走去。她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一边从包里取出简历准备好，又掏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HR同事马上就来哦，您稍等下。”前台很快就回来了，她还是一脸灿烂地对陆一说，又取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好的好的，谢谢您。”

陆一坐在旁边，看着那个女孩子很快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她的右手边就是公司的大门入口，陆一歪过头，透过磨砂玻璃门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她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默念着自我介绍的内容。在那瓶水只剩一点、她也重复了快十遍简历内容之后，终于有一位穿着整齐、戴着细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向她走来。

“您好，让您久等了，我是刘xx，陆一女士是吧，请跟我来。”说罢，男子转身便向里走。

陆一慌忙抓起自己的东西跟上他。

穿过那道磨砂门，陆一终于看到了工作区域的模样：一排一排的电脑桌椅，用小隔板隔开。整个办公室从桌椅到吊顶都是灰黑色的，也看不到什么绿植的影子。因为办公室位于地下室，没有明窗，光线比较暗，和项北公司的温馨配色有明显的差异。桌面上零散摆着电脑和一些文件，在座位上有两三个人正在忙。

刘先生走进一间小会议室，在陆一的背后关上了门。

“您好，这是我的简历。”陆一分出两份简历，递上其中一份给刘先生，然后隔着会议桌坐下。

“嗯，嗯……”他翻看着简历，没有抬头看陆一，“那就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好的，我叫陆一……”就像在等候区预习的那样，陆一依次介绍了自己和前两份工作经验。开口的瞬间，她就觉得自己不那么紧张了。这些内容，她写简历的时候就早已非常熟悉，只是待到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才察觉到，原来自己曾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刘先生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陆一说完，他又翻看了一遍她的简历，才抬起头来，打量着她的脸。

这沉默的打量让陆一如坐针毡，心里瞬间想到了种种可能性。是我脸上怎么了吗？这办公室有点热，也不通风，脸有点烧。是不是妆花了，还是蹭到笔墨？还是有什么地方介绍得不够好，和简历上产生了出入？照片也是不久前才特地拍的，应该和本人没有太大区别才对……

“不好意思啊，我唐突地问一句——刚才看到您的年龄，请问您结婚了吗？”刘先生终于开口说话。

“……啊，结婚了。”陆一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什么时候结婚的？”

“去年。”

“有小孩了吗？”

“还没……”

“打算要小孩吗？”

“暂时……还没有。”

“那好的。”听完陆一的回答，刘先生又低头翻了一遍简历。又是几分钟可怕的沉默之后，他站了起来，对陆一伸出手，“非常感谢您过来，我们会再通知您的。”握手之后，他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这就结束了？只是做了个介绍而已，不再根据具体工作项目进行询问了？也不让我问什么问题？甚至不对贵公司做点介绍吗？

陆一心里念叨着，还是点点头起身同刘先生道别。

走出了那道磨砂玻璃门，她看到前台附近的沙发，整场面试还没有她在这里坐着等的时间长。

“你们是互相挑选。”她想起伍肆早上说的话。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互相挑选吧？陆一叹了口气，叫车回家。

那时候她还没意识到，问题的本质所在。

直到又去其他公司做了几次面试过后，她才反应过来，那个刘先生那几句问话的用意。

“您今年多大了？”

“结婚了吗？”

“有孩子了吗？”

“打算要小孩吗？”

几乎是同样的问题，几乎是同样的语气，几乎是同样的打量。每家公司面试她的人，都要这么问。

这几句话就仿佛魔咒一样缠住了陆一，粘粘乎乎地黏在她的耳朵上，甩不下来。

“快要30岁了。”

“结婚了。”

“没有小孩。”

“目前不打算要小孩。”

她机械地重复着这样的回答，都不再需要思考的时间。

而无一例外，这些公司都在问过这些问题之后，给了她一个“有消息会通知您”的答复。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

“我回家了。”

说不清这是面试的第几家公司，面试结束，陆一在车上给伍肆发信息。

“在路上了吗？今天面试感觉怎么样？”伍肆还是一样，很快就会回复。

“就老样子。”陆一发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还是问了那几个傻逼问题？”

“嗯。”

“没事儿没事儿，再看看别家。”

“我们应该打赌的，不问这些问题的公司，估计就不存在吧？”陆一打趣说。

“哈哈哈哈，都不行的话，你要不要来试试老大的公司？”

“不了不了。”陆一连忙拒绝道。她不想让老大觉得，伍肆刚去那边工作，自己就开始走关系了。

陆一回到家，打开房门，换鞋，把钥匙挂在门上，再把包包挂好。窗外还是中午的景象，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陆一站起来开始收拾房间。

连着在外面跑了半个月，今天下午没有面试，她甚至觉得有点不习惯。

把被单枕套都拆下来放进洗衣机，把被子拿去晒起来，给床垫喷上除螨喷雾，又用吸尘器认真吸了地板，拖了地，刷了浴室，浇了花，陆一出了一身汗。她把居家服丢进脏衣篓，钻进浴室去冲澡。

终于清爽地坐下来，陆一抓起手机看，发现有两通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陆女士您好，我是xxx公司HR李可，上周您曾来我们公司面试，我们觉得您很适合我们的职位需求。您的电话没有人接，如果您还在求职、方便的话，请回电我们。”

陆一盯着这则短信看了一会儿，xxx公司，是之前面试的一家互联网产品创业公司。陆一记得他们在一个新的产业园区里面，是一栋像独栋小别墅一样的建筑。面试她的李女士留着干练的齐耳短发，说话声音很小，却吐字有力，给陆一介绍了不少他们公司的情况。

虽然他们提供的待遇没有项北公司好，但他们至少没有问过她生小孩的事。

陆一犹豫要不要回电话过去。

她对这家公司的印象很好，只是……李女士介绍公司的时候，提到过，他们的创始人叫做林依然。

林安言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