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宝蓝色外壳的打火机,让陆一心里有些闷住了。她按下一段车窗,用力呼吸窗外晚上的空气。
与林安言见了面,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在墨尔本的日子。
上学的日子,打工的日子,和项南林安言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开心不开心的日子,化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图片,轮番在她眼前翻着。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这些图像都还是清楚到可以看见细节。
他们三个人吃过自助火锅,撑得除了傻笑,什么也干不了,摇摇摆摆地走在晚上的市中心街道上,像是醉了酒;
她和项南见不得彼此的眼泪,不管其中一个人是为什么而流泪,最后的结局总是抱在一起哭;
学校华人小团体为了庆祝一个女生的生日,集体逃课被老师抓住,而她因为去上课被冤枉成告密者,接到了持续一周轮番打来的咒骂电话;
圣诞节的兼职能多赚工钱,她和项南分别连续打工超过了三十六小时,之后瘫在一起分吃一大份披萨和一桶冰淇淋,还没吃完俩人就在地毯上睡去;
房间里出现手掌大小的蜘蛛,她手足无措和它对坐僵持一晚上,之后蜘蛛再出现了很多次,而她也见怪不怪了;
她和林安言相拥走过河上那座桥,在机场握手平静地告别……
车窗外亮着霓虹灯的街景,和回忆里面的画面一起快速闪过陆一的眼前。
刚到墨尔本的那个冬日,下飞机之后空气中的气味,寄宿家庭家长说话的独特口音,充满粉红色的女孩子的房间,控制不住的暴食的夜晚,冰箱昏黄的灯光和独有的气味,手指上的油腻和脚下的残渣……
陆一有些吃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突然想到那些。
她忙摇摇头,强迫自己从食物中把思绪拔出来。
走进家门的时候,伍肆还没有从和老大的应酬中回来。
打开灯,把钥匙挂好,脱下鞋子,洗手,换过家居服,陆一突然觉得异常乏力。工作一整天之后,和林安言的饭局,以及接下来涌个不停的回忆,弄得她精疲力尽。
她打开电视,挑了一部一直没来得及看的电影,看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梦中和现实中转换着,可以看到自己家的陈设,看到躺在沙发上面的自己,像是一个陌生的人。
接下来又好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上空漂浮着,周围的建筑都是不同于日常的风格。她想办法落在一座大楼的楼顶,却发现那里没有下去的路。视线范围里面的一角,还可以看到自己的客厅,但是她把视线中央移过去,眨眨眼就又看不到了。
她有些着急,实在不行就从这座楼跳下去吧,反正一定是在做梦的。她清晰地这样想,便站到了楼顶栏杆的外侧。下面的地面忽远忽近的摇晃起来,让她开始犹豫了。她抓着栏杆等了一会儿,摇晃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剧烈了。
“别摇了!我头好晕!”陆一大声喊着,终于在沙发上醒了过来。
头有些痛,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的样子,她抓过手机来看看时间。电视上,电影已经在走片尾字幕了,伍肆还没有回来。
发个信息问问他吧。陆一想。她打开微信里和伍肆的聊天窗口,刚打了几个字,便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伍肆从外面进来,脸有些泛红,想来是喝过些酒。
“啊,你已经回来啦。”伍肆站在玄关,眯了眯眼睛对陆一说。
“嗯,回来一阵了,你怎么这么晚?”
“嗨,因为老大呗,突然就和人合作方相见恨晚了,称兄道弟地聊个没完。急死我了,最后还是我暗示了好几次,他才看懂,好不容易放我回家。”伍肆说着,去厨房洗过手,倒了杯水喝,“你呢,晚上吃的什么?”
“西餐,煎三文鱼和沙拉。”
“那还挺不错的,在哪家吃的?Txxxx?”伍肆端着水在喝,一边向陆一走过来,一边报了个他们常常去吃的西餐厅名。
“没去那儿,去的公司附近商场里的餐厅。”陆一摇摇头,在沙发上往旁边挪了挪。伍肆坐下来。
“哦哦,和谁去吃的?”伍肆顺手关掉已经走完字幕的电影,随便在智能盒子主页上选起了别的片子。
陆一心里突然有些虚,她眨眨眼睛:“就……同事。”
“谁?我认识不?”
“……就是同部门的同事,一小姑娘,你不认识的……”陆一看着伍肆的侧脸,说。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认真地在“喜剧片”类目底下想要选出一部可以看的电影。
“餐厅怎样?好吃吗?”
“还行。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环境还不错。”
“好呀。”伍肆今天晚上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问题也特别多。
陆一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心虚才会这么觉得,平时她外出吃饭,伍肆从不会问这么详细的问题。
“你想看什么啊到底?”陆一问伍肆。他还在用遥控器不停地按着,电视不断地发出“嘟嘟嘟嘟”的、毫无变化的选节目的声音,这声音弄得陆一有些烦。
伍肆完全没有察觉到陆一的情绪,他仍按了一会儿,最后选了“喜剧电影片段集锦”,让电视自己播着。
“对了,今天你们是不是做了那个活动总结?怎么样?那个同事有刁难你么?”他转过来看看陆一。
提到工作,陆一觉得更加烦闷了,她叹了一口气:“倒没有专门刁难我,但难听的话也没少说。”
“那没事。”伍肆扭头看电视,“不是专门说你就行了。”
“就是说我的。没提我,但指桑骂槐地告了我的状。”
“那么多人做活动呢,可能在说别人啊。”伍肆说着,被电视上面的电影片段逗得笑了起来。
陆一看着他笑,觉得有些无力:“跟你说也不明白,你又不在现场,也感觉不到,她那么说就是指代我,我们部门去的人又不多。”
“想也能大概想到是个什么情况。上班就是这样的,别想太多了。不用太把同事的评价放心上,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
又来了,这种过来人的、说教般的语气。
陆一咬咬嘴唇:“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对我说教啊。”
“我没说教,我就是跟你说,让你别多想,你自己也好受些。”
“电视就这么好看么?”陆一伸手按了遥控器上的关机键。
“别啊,刚找到个有趣的。”伍肆嚷嚷。
“你到底要和我说话还是看电视?”陆一问他。
“和你说,和你说。”伍肆叹了口气,“你说。”
“……”陆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伍肆说明自己的感受。
伍肆还是面对着她在等她开口。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该睡了,我先去洗漱了。”她随便应付了一句,避开伍肆的目光,走进洗手间。
以后都想办法努力不提工作吧。陆一暗下决心。她不想让伍肆看到自己无力和负能量的样子,也不愿再因为他无意的说教而感到心烦了。
“啧。”忽然,她听到伍肆发出不耐烦的咂舌。陆一正在用毛巾擦手,她有点意外,从洗手间探头出来。
“能不能不要每次一有点什么不高兴,就说要睡觉了?”伍肆听起来很严肃,“话也不说完,也不说清楚。”
这好像是第一次,伍肆这样子和她说话。她有些心慌,但很快,愤怒就不由自主占了上风:“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是你关掉电视说我不好好听你说话么?”
“我每次一和你说工作的事情,你就对我说教。你明明不懂我到底怎么想的,就不要跟我说工作的事情呀。”
“你确定是因为工作才这样?不是因为其他事情?”伍肆有点冷漠地丢出这么一句话。
陆一愣住:“你在影射什么?不是工作还能是什么?”
他却没有回答陆一的问题:“你也知道你每次一和我谈工作的事情,我们就都不高兴,那既然真这么不痛快,为什么还要做这个工作?”
陆一突然有点想笑:“又开始了吗?”
“什么?”
“每次说到工作的事情,到最后都是让我别工作了呗。”
“我不是说让你别工作了,我是说让你找个别的工作,或者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怎么每次都觉得我是让你别工作了?你不工作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怎么知道?也许你就是享受那种你比我更有本事、更能赚钱的感觉,而我就只配做个家庭主妇。你就是想要高我一头,维持你的优越感!”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恶意揣测我的想法?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我有什么优越感?!我就想让你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还有错了?”
“不不不,你怎么可能有错,错的是我。”陆一冷笑。
“你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找不到工作,在家当黄脸婆就很有意思吗?”
“为什么不工作就一定是黄脸婆呢?那么多人不上班,也没有都变成黄脸婆啊。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不好吗?”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陆一咬着牙齿。
“那你就慢慢找啊!总能找到的,着急什么?”伍肆皱起眉头,有些无奈地说,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陆一把手里的毛巾用力摔在地上,冲伍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