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一一!”
陆一坐在工位上无奈地笑笑,她仿佛看到屏幕对面项南冲自己跳着脚喊叫的样子。
“我在,有什么可以帮您?”她模仿需要及时响应主人需求的手机人工智能助手,回答道。
“你那天说伍肆被派去哪儿出差了来着?我找不到聊天记录了。”
“武汉,怎么啦?”陆一觉的有些奇怪,项南怎么突然问起伍肆来了。
“我去!还真是武汉啊!你没看新闻吗?”
“……怎么了到底?”
“你赶快联系他!武汉爆发传染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听说要封城了都!”项南一股脑一条接一条地发来消息,“突然爆发的,真挺严重的,你真的不看新闻啊!你手机没推送吗?”
“真的假的,我都关掉了……”陆一一边用电脑回复项南,一边拿起手机打开新闻应用软件,疫情的新闻几乎已经铺满了整个推荐页面。
“这种事儿有什么好骗你的,我一看到就想到你之前跟我说的伍肆出差的事儿。你赶快联系他!”
“嗯!嗯嗯!”陆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疫情爆发这种事儿仿佛离自己非常远的样子,多年前那个全国性的传染病,她的家乡也完全没有被波及到。
——应该……没事儿吧。
她想着,给伍肆拨电话。
“喂~”伍肆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活力的样子。
“嗯……你还好吗?项南说你们那边有疫情爆发了。”
“我还行,本来应该下周末就能回北京了,我这两天正准备订票来着呢。但是说要封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了……”
“啊!那你住哪儿呢?”
“在公司给安排的小公寓里面。这边小区好像也要封闭了,说不让出房门的。”
“吃的怎么办?穿的用的呢?”
“没关系,应该都有安排的,你放心。”伍肆顿一顿,“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啊。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也没有很久吧。”
“怎么没有?都半个多月了!”
“有那么久了吗?”
“是啊,你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不是每天都有和你发信息吗?你怎么不给我打呢?”
“我怕你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啊,不敢打。”伍肆拖着长音说。
“……你现在是在撒娇吗?”陆一嫌弃地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哈哈哈哈。”伍肆大笑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陆一松了一口气。
虽然之前每天都有发信息,也只是日常的寒暄罢了。她仍然觉得伍肆的情绪还停留在“我就是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句吵架的末尾。
然而,疫情在几天时间内就蔓延开来,丝毫没有要消退的趋势,连北京也很快就出现了疫情。
大部分的公司都开始居家办公,或者干脆休假了。
陆一所在的小区也封闭了起来,外卖和快递虽然还有的送,但是也只能送到小区门口。
送纯净水的工人也没有办法继续工作,陆一每隔三天就要去门口的超市抬桶装饮用水回来。
以前为了应付花粉和雾霾季节买的口罩,也很快要用完了。三天出门一次,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节省口罩。
附近的小区也开始慢慢出现了感染疫病的患者。
然而这些,也比不上每天看到的关于武汉疫情的新闻让她害怕和担心。
伍肆每天都会和陆一联络,会告诉她自己没事。陆一却总觉得这是他为了让自己安心而说的谎话。
根本不知道怎么办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陆一以前并不了解。
可是过了一个月之后,她便明白了。
它可以让人很狂躁,很亢奋。什么事情都变得可以激怒她。哪怕只是视频会议上,同事细小的眼神。
接下来陆一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只能埋头工作,除了伍肆,她不愿和其他人交流。
不用工作的时候,她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停不下来。
得了强迫症一样收拾所有可以看见的、觉得不那么整齐的东西,洗一切刚刚用过的东西。整间屋子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
更难过的是,她开始没有办法入睡了。和伍肆道过晚安之后,她便睁眼看新闻或看书到天亮。好不容易可以睡着的夜晚,常常会做各种各样的噩梦,会哭着惊醒,在凌晨三四点钟就再也睡不着了。
闷在家里,她开始觉得心慌,背也没来由地痛起来。
她开始喝浓茶和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听电水壶发出接近崩溃的声音。
冬天的夜晚,她洗完澡依然浑身是汗。
她开始觉得饿。
陆一想起几年前,还在墨尔本的自己,在深夜无法控制地进食的样子。
那些冰凉的、油腻的、扎实的、甜甜的味道,后来根本来不及尝是什么味道,拌在一起都是苦涩的。她需要的只是咀嚼和填充的过程。
回忆起来,她在吃的是害怕和焦虑的自己,没有一口是甜美的。
现在的陆一,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她看到的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脸上没有神色的双眼。看到自己胸口逐渐打开一个黑色的洞,洞口望不到尽头。
伍肆还没有回来。
陆一伸手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面其实并没有太多可以吃的东西。他们这些年的生活,除了伍肆会抽烟之外,都过得非常节制和健康。有健身的习惯,饮食清淡。
蔬菜和水果都买新鲜的,也不会囤储零食。油腻的食物、太咸的卤制品什么的,更是很久没碰过了。这个习惯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她看着两天前买的、还剩下一部分的绿叶蔬菜和水果,还有生肉,吞吞口水,然后关上了冰箱。
终于熬到外卖上班的时间,她拿过手机,用买菜APP采购食材。
平时她都是买两三天的量,就停止了。但这次,她下单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从前。一个个商品加入购物车的时候,陆一心里甚至浮现出一丝丝满足。
在等待送货的一个小时里,她早早换好衣服和鞋子,准备好口罩,在屋里来回踱步。
外卖员发来信息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开关,按下去,她就停止了踱步。她抓起钥匙冲出门去。
特殊时期的小区早上没有什么人,她快速地走向大门,从快递和外卖的架子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两大袋食物,再闷着头回家去。
塑料袋塞得太满,看起来快要崩开了。手指也勒出了红印子,但这些对陆一来说并不重要。她坐在厨房的地上,把塑料袋撕开来。
先打开一袋牛奶吐司面包片,一次吃完六七片,喝掉一整罐可乐,饥饿的感觉依然存在。
再拆开威化饼干。这是平时伍肆最讨厌的那一款,芝士味道的。他吃过一次觉得腻,于是他们从来不买。一包威化饼干里面有六小包,每包里面有两片,一共十二片,几乎没怎么停顿就吃完了。
然后吃水果。吃香蕉,一把四根,都乐的香蕉非常香甜。但是陆一总觉得自己没有时间慢慢品味它,她只想要赶快把面前这一堆食物吃完。
接着吃卤鸭架,一盒差不多有200克。一根一根抓着吃完。整个嘴唇和舌头都发麻了,牙齿也啃的有点木。
太咸了,吃冰淇淋吧。家庭装的冰淇淋,她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吃光了。陆一觉得整个后脑勺冰得痛,胃也有些不舒服。
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她走进洗手间,用冰淇淋的勺子伸进去压舌根……
巧克力,奶油蛋糕,烤鸡,红肠,饼干,甜甜圈,奶油号角,奶茶,芋泥盒子,肉松面包,地瓜干,9寸速冻披萨,鸭脖……一股脑都吃下去吧,完全感觉不到咀嚼,尝不出味道。
陆一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坐在地上,只是在塞,咬,吞,吐掉,喝水,休息。然后再重复这个过程。
她听到胸口那个洞里传来风声,盖过了她吞咽咀嚼和呕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