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清明(二)(1 / 1)彼岸有花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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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笺走在谢书锦的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了许久。轻叹一口气,张了张嘴,心下一黯,终是把未出口的话咽下,将目光转向别处。

“简公子,到了。”

“嗯,好……”她想到他先前所说,将多谢二字卡在喉中。

“你知道莳花馆是何地吗?”

花笺摇摇头。

“那你为何来?”

“我……”

还未等她说出理由,谢书锦便隔着衣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既来到此地,何不进去看看?”

另一只手藏在袖中紧张的轻颤,她敛去所有溢于言表的紧张与欢喜,镇定的抬头。

他笑着,眼中仿佛容满了星辰,而我置身这滚烫的星河,迷失了方向。

可是,长姐说过,我不能去的。

他拉的不紧,是那种轻轻一挣扎就可以脱开的。

我不该奢望的。

她将手一点一点的抽离。

“多谢谢公子美意,就此别过。”

守着规矩,作揖道谢,然后离开。

谢书锦的手一张一合,找到握住花笺手腕的感觉后又握住自己的手腕。

手腕如此纤细,真的,是男子吗?凑近仔细一看,他的皮肤十分白皙,看起来又弹又软让人有种……想要捏一捏的冲动,宽大的衣袍遮挡身形的瘦弱,如果他真的是女子,那平时也伪装的太好了吧。

还总觉得他很眼熟。

这般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着急回家吧,或许是公子,又或许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小姐。

最后,谢书锦决定,跟上去看看。

走出老远的花笺才想起来她根本不认识路,到莳花馆是为了找那个人帮忙的,结果中间出现了……嗯,意外,就晕头转向的把这些都忘了。

若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爹娘定然会发现,若是我女扮男装事被知道了,惹人非议,教花家,教爹娘颜面扫地。

罢了……

她忽的顿足。这里是哪里?

几块石头随意堆砌的台阶,阶上青苔,房头上破烂的砖瓦摇摇欲坠,白墙看不出白色,还可以勉强看出红色的红木门,空气中弥散着木头腐朽的臭味,门前堆放着杂物。

再看街道两边,皆是沿街乞讨的人,衣着破烂,沾满了肮脏的泥水,头发乱蓬蓬的,行走的路人,连同情的眼神都不愿施舍,更有甚者,对他们拳打脚踢,还有人驱逐他们离开。

恶霸抢夺他们辛苦讨得的碎银,强势的人欺负弱小的人,一时间,谩骂声,殴打声,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席卷而来。

那些挥舞的棍子打在人身上,原本就不干净的街道又多了一滩血迹,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被富家少爷的侍从们强行拖拽带走,声声泪尽,肝肠寸断,围观的人却皆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视之。

这里是哪里?

她仿佛身处在两个极端的交界点,前面是破败不堪,回头却是升平繁华。

这里是哪里?

没有去过太多地方的她,只觉此处是人间地狱。

“好心人,行行好吧,我的孩子已经高烧了三天三夜……救救她吧……”妇女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却越来越小。

“没有银子,医馆不给治,求求各位好心人……”

花繁实在于心不忍,从荷包中拿出仅有的两个碎银子和五文钱全部给了这个妇人。

妇人微愣,花笺撇了一眼她怀中女孩,女孩闭着眼睛,安逸的仿佛失去了声息一般。

花笺吓的手一抖。

“夫人,你的孩子……”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见过这般人间疾苦,当即腿软跪坐再地上,惋惜和恐惧涌上她的心头,鼻头一酸,落下眼泪。

多大的小女孩,大概连5岁都没有吧。

妇人浑浊的目光渐渐清明,看了花笺许久,才缓缓的说:“我知道,已经没救了。”

“家里的钱完全不够给她治病,官人他千辛万苦也只换得一张药方,亲戚们没有一人肯借,官人他只好没日没夜的干活,最后,不知是得罪了哪家的公子哥,竟被乱棍打的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挣得的钱也被抢了去,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么去了,亲戚们见我死了丈夫,扣了我个克夫,丧门星的帽子,霸占了我家房子,我孤儿寡母无力抵抗,只得沿街乞讨过活,我每日祈求上天救救我的孩子,最后,上天却将我的孩子带走……”

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到最后泣不成声,她怨这世道不公,却无力反抗,她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她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一会儿哭一会笑,怀抱着早已死去的孩子,她破口大骂,骂天骂地骂人,指哪儿骂哪儿,干枯的眼睛挤不出泪水。

忍气吞声数十载,最后爆发出来,也只能是骂一骂。

花笺想帮她,却不知该如何做,摇摇晃晃的站起,迷茫的看着,脑袋里乱糟糟的。

再有两日便是清明了……她没头没脑的想,这样死去的人们,会的到安息吗?

一层一层的声音包围住她,她惶恐的看着一群拿着破碗的人祈求她的施舍,那眼神好似是看到猎物的狼。

她吓的落荒而逃。

待花笺走后,周围其他的乞讨人蜂拥而至,疯狂的互相抢夺她碗中的碎银子,这动静掩盖了她的骂声,妇人木然的看着他们抢来抢去。

碎银子被抢没了,人群散了,妇人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安静的可怕,散乱的长发飘起,露出妇人的容颜,不算美,但也不丑,被一旁的流浪汉瞧了去,眼睛色眯眯的转了转,他脏兮兮的手抚上了妇人的手,反复揉搓。

见妇人没有反应,便更加放肆,双手在妇人身上游移,他脸上带着贱笑,这里捏一捏,那里搓一搓,死去的小女孩身体僵硬碍着他的手,便大力把小女孩从妇女的怀中扯出。

妇人的眼睛动了动。

没了障碍,流浪汉越凑越近,迫不及待的想要扒拉妇人的衣裳。

一只被削的锋利的棍子穿透了流浪汉的胸膛,溅了妇人满身的血,妇人浑身颤抖,疯狂的大笑,众人避而远之,惊恐的看着她。妇人颤抖着手把流浪汉推开,复又抱起小女孩。

妇人哆哆嗦嗦看着身后的墙,轻声哄着小女孩,“囡囡乖,阿娘这就来陪你。”

……

“今日真是晦气。”

“可不是嘛,这疯婆娘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疯,捅死了这流浪汉,自己撞墙自尽,这墙上的血怕是洗不掉了,我呸,晦气!”

“死哪儿不好,偏要死这儿,老子还要把她拖到乱葬岗去埋!累死老子!”

“大哥,这人还没死透。”

“没死透也埋了,难不成你要救?”

“明个清明是吧?啧,死在清明前几天。”

“行了别抱怨了,赶快干活!”

……

花笺浑噩的走在潞城的街巷,谢书锦一直跟着她。

临近清明,各家的铺子前都有各种颜色的带子飘来飘去,清明要放七日的小长假,人们都在高高兴兴的谈论自己的安排,她眼中所见所闻是人们的笑容,耳中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何来,悲恸的哭声。

她下意识回望。

也不知那个妇人今后会如何,我能帮的,只有给她一些碎银子了。

“简公子。”

杜衡迎面走来,笑盈盈的看着她,“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杜衡平日里在书院的时候,穿着一身素净白袍,尽显文墨之气。

可在书院外的杜衡,一身贵气难以掩盖的衣服,神情倨傲,浑身戾气。

花笺退后了两步,行礼:“见过杜公子。”

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本书,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头,“简公子真是时时不忘礼数。”

竟萌生一瞬温柔的错觉。

花笺比他矮许多,本身又十分瘦弱,声音温润,眉眼总是很沉静……让人很想一睹眉头紧皱,慌乱的模样。

见她如今这副样子,杜衡闭了闭眼,心掩不住的狂笑。

“杜家的家教,在下,有幸见识了。”

她的声音刹那间如同冰雪散发着寒气,他错愕一瞬,复又笑了起来,“呀,被发现了。”

“不成想,强抢民女,殴打其爹娘,竟是杜公子做的。”

“怎么?才知道我杜衡是这样的人?”他倒是一脸无所谓。

这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假的……

杜衡缓缓靠近,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在质疑什么?那我再和你说,那个妇人,”她猛的抬头,“她死了。”

“她一家,都是我害的,她能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我暗中做的。”

“让你失望了,我就是个小人,我就是个伪君子。”

你听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你看那绿盎盎的柳树河,可以听见潺潺的水流声,你看那桥上人来人往,许是昨日刚下了雨,空气中还有那新翻泥土的香味;你再往远处一看,云雾中的青山若隐若现,空中翱翔的鸟儿,水中遨游的鱼儿,一片祥和安宁。

这些地方,都是阳光可以照见的地方,很容易就会让人忘记,这世上还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被绝望,困苦,孤独包围,挣扎着,直到终结。

幼时读过《桃花源记》,心生向往,让人不禁猜想,这世上真的有桃花源吗?我心中本有一方桃花源,现如今,却被毁得七零八落。

这不是梦……

杜衡给花笺身后的两个侍从使了个眼色。

杜衡看着被吓的惊慌失措的花笺转身离开。

不过是个穷酸书生,多管闲事,没了,便没了吧。不过……罢了,只是长的有些像还是个男儿身。

当了十几年循规蹈矩的小姐,第一次像今天这般失态,内心强烈的要求离这个人远远的,越远越好的那种。

花笺跑的慌不择路,转个弯就不见了,让谢书锦差点跟丢。

好不容易找到花笺,眼前这一幕差点把他吓的魂飞魄散,赶紧用百米冲刺的最快速度冲过去。

花笺自己也察觉到了危险,可以她闪避的速度完全躲不开,刹那间被人攥住手腕猛的一拉,撞进了某人的胸膛。

谢书锦迅速将怀中的花笺护住,一脚踢上那握着短刃的手腕,那短刃飞出去插进一旁的树中,又是一脚踢向那人的小腹,一脚双雕,然后带着花笺与他二人拉开距离,冷冷看着他们。

被他踢中的那人吐了满口的血。

他二人看着谢书锦极为震惊,要知道传闻中谢书锦可是个不会武功,沉迷酒色的废柴,可他刚刚的一脚,直接要了那人的半条命。

杜衡,你可真够狠,刀都动了。

花笺见过羞涩的他,见过文采斐然的他,见过年少意气风发的他,见过轻浮的他,唯独,没有见过动怒的他。

“在下谢家谢书锦,回去转告他,别碰我护的人!”

照亮了整个年少岁月的光,又回来了。

多谢,我的,良人。

“阿笺,阿笺,长姐来接你了!你在哪里?”远处传来花繁的声音,花笺才意识到,自己凭着感觉居然又跑到了书院附近,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并,自动忽视了谢书锦异样的目光。

谢书锦与花繁从小就是好玩伴,好姐妹(去掉),对她的声音极为熟悉。

他终于明白每一次见到简言之时,都会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每次神情恍惚时,都会将他错认。

“你……你是……花,花,花,”简言,简言,简,笺,他陡然醒悟过来,“你是,花……笺……”

她默了默,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这便是,传说中的默认了吧。

没有丝毫预兆的,他将她粗暴的搂入怀中,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揉碎,装进自己的骨髓。

怎么会是你!如果今天不是我偷偷跟着你,你就会……我曾幻想过与你无数次的相见,却万万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方式!阿笺,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出任何事情!阿笺,我好开心,却又,好难过……

在他怀中,花笺竟一时淡忘了恐惧,在理智还没有回到她身上的时候,请让她沦陷。

我喜欢的少年,也喜欢着我?花笺被她心中的想法震惊到了,还……任他抱了许久?

花繁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连忙推开谢书锦,一眼也未敢看他,在他深情的目光中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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