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清明,下雨的时间便多了起来,雨天能做什么呢?对于12岁的谢时至来说,只能是无聊到发呆。
谢时至的爹娘从他小的时候就开始唠叨,饭要吃饱,休息要睡好,武功要练的好到不能再好,最怕他生病,尤其是经常下雨的清明。
谢时至的爹娘擅长各类阵法,机关术,每逢清明便在他的房门外布上一层又一层的“天罗地网”,被逼的没得办法学会了各类机关术,好不容易都破解了偷偷溜出去玩,没走半步就会被抓回来。
爹娘很少出门,但一出门必是远门,没个几天回不来。他们昨日出了门,这样算来可以逍遥好几天,不用练武功就是好。
他坐在高高的篱笆上望了一会儿天上的云,还有隐约的青峰,见飞鸟过,确定了暂时不会下雨,越过篱笆,,扬长而去。
他去了一片桃林,想趁着花落之前再去看一眼。毕竟,那片小桃林也有一点他的功劳。
但今日与往日不同,这片属于他的天地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个身穿青衣手拿木剑的小女孩。
小女孩拿着木剑,摇摇晃晃的摆出一招一式。若是拿着木剑玩,哪有小女孩喜欢剑;若是拿着木剑来练习武功,哪有这样毫无章法,胡乱挥舞的剑术?
她似乎是累极了,支着木剑,倚着树休息,而谢时至恰好躺在这棵树的树枝上,繁茂的树枝遮掩了谢时至的身体。
她倚着树,倚着倚着就一头栽了下去,他看了半晌,发现她趴在地上居然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爬起来的迹象。
难道……
难道!
嗯,我倒是听过,过度劳累易猝死。罢了,就下去看看吧。
以为自己睡了半个世纪,实则只睡了半个时辰的小女孩醒过来,一脸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震惊。
她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盖了一件白衣,还有用铁铲挖土的声音,然后再顺着过去,便看见了一个少年。
一个正在挖土的少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到少年的正脸,连侧脸都如冰山一角般被长发遮掩。
怎么可能?这一定是还在做梦。
她晃了晃脑袋,闭上眼睛,隔了一小段时间再次睁开。
这次不是震惊而是惊悚了。
谢时至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拿着铁铲,低头凝视着她,眼睛在一片阴影之中……闪闪发光。
他把铁铲扔到一边,缓缓蹲下。小女孩才发现他在笑。
“呀,你醒了。”谢时至天生眉眼温和,一笑起来便更加温柔,样貌又俊朗,但那笑容没再脸上停三秒就瞬间消散,遗憾与失望的表情就取而代之。
“你在干什么?挖坑?”
他一本正经的回答:“爹娘自小便教导我慈悲为怀,与人为善,看到有人曝尸荒野,就行行好帮忙埋了,岂料,你居然醒了。”
谢时至脖子上一凉。
“我老爹也说过,遇到坏人要重拳出击,但我没学过拳法,便用剑替之。”小女孩眼睛瞪得老大,“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吗?那么小的坑能装的下我?我好歹对我的身高也是有一点信心的!”
……
那个,关注点好像错了……再说,你个小女孩打得过我才有鬼。
小女孩又往那个小洞看了看,发现了一棵躺在地上的小树,也不知是这个少年从哪里挖来的,再看了看被他扔在一边的铁铲,还有身上盖这个白衣,也应该是他的衣服。
满脸疑惑的她看见少年似笑非笑的神情,才恍悟少年所说皆是戏言,当不得真。没有杀伤力的木剑还架在少年的脖子上,她迅速将剑收回。
“你在种树?对不起,误会你了。”仿佛这话烫嘴一般,一顺溜就没了。
岂料少年对她的道歉置若罔闻,一挑眉“道歉光嘴上说说太没诚意了,不如,帮我种树?”
“……好吧。”小女孩自认理亏,爽快的应下了。
然后便是愉(痛)快(苦)的种树活动。
……
谢时至走过了长长的林间小路。他一直都觉得这条路特别的漫长。长到他可以回忆完与她生活的那短暂的几年。
死是什么?是永远的离开。
永远的离开又是什么?是不管你走遍山川湖海,大街小巷,不管是你在她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寻找、等待,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直到死去,都见不到她了。
上一次与她相见,已是许多年前了。
太漫长了……
“谢大傻子,沿着这条桃花铺满的小路,一直走到它的尽头,你会看到,我在那里等你。”
“所以,你记着,别让我等太久,否则,你再也别想见到我。”
本是无心戏言……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坟墓,但这只是谢时至为她而建的空坟。人之一世终成白骨,死后安葬可往来生,可她却尸骨无存,只能做这天地间的一缕游魂,立一座空坟,只当是成全自己一点念想。
谢时至是笑着的,眼里的明光反射出她的模样,他伸出手想抚上她的长发,奈何现实残酷,只触到冰凉的墓碑。
沉醉了几秒,笑容瞬间消失,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墓碑,终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轻触石碑上的机关,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坟头分开成两半,露出底部的棺材,他推开棺盖,纵身跃入棺中,随后又触动棺材内部的机关,整个坟墓合上。
诸君,听我来说一个故事吧。
江南湑州城以桃花闻名天下,有路名烟水路,有渡名桃花渡,春时桃花盛开吸引各方游人来此地。从桃花渡出发,淌过河水,远离尘嚣之地,竹林深处,两处竹屋,与她相见,相知相伴五年。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初时不懂何为情,一再拒绝她的告白,无时无刻不在想该如何远离她,一次一次伤透她的心。假装看不懂她的心意,也假装自己……从来都不喜欢她。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我不想承认,自以为只要远离她就不会想起她,就会慢慢的淡忘,于是,我听从爹娘的话离开有她在的这个敌方,那漫长细密的流水声夹杂着她悲恸的哭声随我渐远,我不敢回头看她。
“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
“真的?说实话。”
“……假的。”
而在离开之后,她的模样一直都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思她苦,不思她更是痛苦。我满脑子都是她,我见山是她,见水是她,见云是她,见月是她。她最爱的糖葫芦,她最爱的桂花糖糕,她最爱青色的衣衫,她最爱去茶馆听书,都是些妖魔神话的故事;她偷偷来找我被机关中伤,伤口怎么样了?她上次偷偷的剪我一大撮头发说要有大用处,她整日到处疯跑有没有被别人欺负?她的武功进展如何?她是不是还在伤心?她是不是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你再等等我,一年就好,求你了,好不好?
逃避了许多年,才开始正视对她的感情。奈何,最终的结局却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待我再归江南湑州之时,曾经的小桥流水人家化作眼前的人去楼空,荒野孤坟,桃花林被烧毁了。
再回到竹林,早已空无一人,爹娘失踪,心爱之人命陨于此,尸骨无存。
我没能将我满腔的喜欢说与她听;教她等了我这些年,没能对她说上一句对不起;没能好好的爱她,一味的伤害她的心。
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造成这个结果的人,是我。
是我……
他伸手触动一个机关,咔嚓一声,在另一边出现一个暗格,他从暗格中拿出一把剑,放在自己身边。
若是将这把剑放在有光的地方,你会看到它朴素的剑身流动着红色的暗芒,其上篆刻的看不懂的符文,你还可以感受到如火炽热的剑气仿佛要将人焚烧殆尽,据说此剑,是流落人间的修仙界灵宝。
这把剑过于强大,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发狂般的想得到它,强大到蛊惑人心,让执剑者迷失在从它身上获得的力量,随它共同沉入地狱的深渊。关于这把剑的争端一直不休,直到五十年前剑销声匿迹,争端才渐渐的平息。
谢时至轻轻抚上剑身,“为了守护你,我失去了一切,若不是……我真想毁了你。”
“连自己的剑鞘都弄丢了,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嫌弃的将剑丢回暗格,锁上,于这无尽的、痛苦的黑暗中不上双眼。
……
“你这把木剑真粗糙,咝,还扎手。”
因为帮他种树,导致手的伤口重新裂开,明明很痛,小女孩却装的和一个没事人一样。
谢时至盯着她的右手看了半天,看的小女孩坐立不安,然后十分利落的从衣服上撕下一段布条。
小女孩的心里瞬间紧张了起来,难道他,难道他……要给我包扎伤口!虽说这只是一点小伤,本不碍事,但,肯定是要碰到手的!他不过是个才认识了半个时辰,刚开始还骗我说要埋我的陌生人,这样不太好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中,而这边的谢时至已经麻利的将布条一圈一圈的缠在木剑的剑柄上。
……这,似乎哪里不对。
“这样就不会扎手了!”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疑惑了一秒恍然大悟。
一个漂亮的小瓷瓶精确的落入她的手中,随后谢时至的声音响起:“看到你的手也受伤了,拿这个擦一下吧。”
小女孩在手上乱抹了几下,然后将小瓷瓶还给了谢时至,“多谢。”
谢时至接过小瓷瓶,周围瞬间暗了好几度,伴随着风,吹动着衣摆,烈烈作响,而桃花也被一层层卷起,满天飞舞,落在他二人的身上。
雨未至,到先下了一场桃花雨。
“要下雨了。”小女孩先开口。
满天繁花挡在他的眼前,透过缝隙,只看到了小女孩离开的背影,耳畔余下一声再见。
不对,除了这些,她似乎还笑了。
圆圆的杏眼笑眯了弧度,肉嘟嘟的包子脸上绽出浅浅的梨涡,晕开了桃花的颜色。
好可爱。
……
聆风楼上倚栏听风,已是三年之后。
“楼主,那处桃花开了,你最爱桃花,怎么不去看?”
远处团团粉色的锦簇,为这会被灰色笼罩的青山增添色彩,远远望去真真是美极了,可是……
可是,失去了那个增添色彩的人,满园春色与满园萧条,在我眼里,又有什么区别。
“要落雨了。”
不如,听着雨声,沉入梦中,回到那段有她的记忆,与她和桃花,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