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林子是个墓园,这是我没想到的。这林子里所有的路的尽头这座坟墓前交汇,红色的曼珠沙华在坟墓周围摇曳着身姿,恰好此处是个背阴之地,周围都是明亮的天堂,而最中心却是炼狱。
更诡异的是,这里安静的可怕,听不到一点风声,流水声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难道就是老板姐姐说的林子里的古怪?不过,这座墓看着就挺古怪,这林子的主人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建造一个坟墓,结果还是就只立了一块无名碑,碑上什么都没有。
这墓和平时看见的墓不太一样,怎么说,样子十分奇怪,若不是有块碑……等等,谁说那一定是个碑,谁又说这一定就是一座坟墓呢?
霜天穿过曼珠沙华走到墓碑面前仔细端详。她用手指轻轻蹭了蹭,蹭了满手的灰,本来怀着一丝希望以为碑上会有暗纹……果然还是想多了。
她围着这座坟墓走,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退,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进,难不成是进到坟墓里面去?真是进退为难。
从开始进来到现在,已经走了许久,霜天累的与墓碑并排而坐,折一朵花在手把玩,无聊的四处张望,希望有个神仙出来救她。
走到这里也就基本上可以分析出这个林子的大致结构。
首先从步入林中开始,就相当于走入了一个轮回,且每一处的景观被这片林子的主人制造的一模一样,在视觉上产生一种在原地打转错觉,而实际上只要沿着每一条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只能到达这个所谓的阵眼—坟墓,只是分距离的不同,需要的时间不同,最近的一条路便是跟着风声大的方向走。
然后再根据地府的传说,种上曼珠沙华,在河上架桥,过桥后的亭台,以及路的尽头,一环扣一环,仿佛从今生走到来生,来生又走到了第三世,这样往复循环下去,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终点。
走到了此处想要出去是十分困难的,眼见不为实,耳听是为虚,所观所感皆是假,连方向都无法确定,如果想要强行突破,那你会跟着这条被设计好的线,走完一世又一世。
都到了阎王殿,还怎么回人间?
那么,想要出去,唯一的突破口便是这坟墓了。
霜天把碑上的灰擦去,仔细的观察每一处,连角落都不放过,可是看了半天,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她又转向坟墓,地毯式的搜索每一处,查找可疑之处。
刹间瞳孔皱缩,霜天吓的心惊胆颤,顾不得的手中的花,手脚并用的退后,远离这座坟墓。
我居然听到了心跳声!还是从墓里传来的!呼吸声有些微弱,甚至,我还可以感受到内力沿着筋脉的涌动,这墓里,有活人!
活人是怎么进去的!事先埋好的吗?这样不被闷死才怪,一定不是事先埋好的,这人应该才进没有过很久的时间;那也总不会是刨开土,打开棺材,自己跳进去的吧,谁会没事找事,自己埋自己?
这碑不像碑墓不像墓的,一看墓主,啊不,这林子的主人就没有什么品味。
这墓不会是用来毁尸灭迹的吧?那些失踪的人不会是被埋在这里吧?
如果是的话,底下有这么大一个空间,那这墓……就相当于一个门,随手开关的那种门,木匠可以做手推的木门,石匠可以做受控制的石门,以此类推……这墓,很有可能就是用机关术控制的石门。
那么开启这墓的开关一定在这附近,于是霜天又去周围看了一遍,转了一个时辰但依然没发现什么。
这藏的也太好了吧!
霜天仿佛没有骨头的整个人挂在石碑上,找机关什么的也太累了,这可恶的墓害的我累成这个样子,先拿这块石碑发泄发泄。
咔嚓。
什么声音?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等等,发生了啥?
转头看过去,原先的坟墓所在之处又只剩下一个大洞了,她连忙跑过去,发现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墓的底部只有一座棺材。
心跳声,和那微弱的呼吸声确实来自于这座棺材里面,这棺材里绝对是有个活人!
将内力凝聚于手掌,一掌将棺材盖震开。
那棺中躺着一个公子。
公子一身玄衣,头戴白布,他的嘴角挂着笑,手中捏着一枝蔫掉的桃花,脸色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
谢,时,至,他是谢时至。她低头凝视着这个少年的脸,一再确认,不管她怎么不相信,这里头的人,的的确确是谢时至。
所以这座墓,是谢时至,为自己建的?今日清明,死在这一天,衣服都换好了,也不会连累别人为自己下葬了。
心刹间传来一阵绞痛,绵延至四肢,她疼的浑身战栗,步履不稳的跌入棺中,摔在谢时至身上。棺盖一开,空气瞬间涌入,再加上此刻一个重击,谢时至悠悠转醒。
“咳咳咳……”
他缓缓睁开眼睛,此时绞痛散去,霜天仰头,与他四目相对。
此时的气氛真的是尴尬的不能再尴尬,躺在人家的身上也不好乱动,稍稍移开了眼睛,用眼角偷偷看他反映。
他的眼中瞬间涌现了泪水,滴落身后的棺材板上,双手颤抖着抱紧了霜天。
霜天浑身一颤,正想推开他,却听见他声音嘶哑的说:
“你是不是看我这般痛苦,才从阴司回来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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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笺坐在床榻上,轻轻翻开手中的信笺。
信中言辞写的没有如诗句那般优美动人,却让她以微笑视之,笑意上了眉头,叫那平日紧皱不肯松懈的眉头缓缓舒展。
看完信后,她将信叠好,好生放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拿起《诗经》便出了门,一路走到庭院,在那刚扎的秋千上坐了下来,轻轻摇荡,翻开《诗经》,找到《淇奥》那篇: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我喜欢的良人他不是君子,可我爱慕他,早已胜却爱慕君子。
原来,已经过了许多许多年了,等到了现在才知,你我心意,早已相通。玉指纤纤,轻抚着秋千,眼中不觉以含泪。
她猛的站起。
花笺自小便被爹娘管教,要做一位端庄淑仪,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带着女儿家的羞怯,喜欢一事如何能启于口?从来都只敢在心里暗暗的想,生怕那思慕之人不喜欢她,连见他一面,也只敢隔着屏风偷偷的看,甚至还有意无意的躲着他。
可事已到如今,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她要将她这多年的情感通通写与锦书之上,她要将她这么多年的情感,不落一丝一毫的告诉他。
她匆匆跑回自己的闺房,坐在桌案之前,将手中的书放下,摊开一张纸,研墨,沾上墨水,提笔。
从哪里开始好呢?那便,从那年树下相见开始。
闲来叶落窗边,风动帷幕,一室墨香,相映成画。
可如此安静、和谐的气氛,被一个匆匆跑来的小丫头打断。
“小姐小姐,老爷让你去一趟前厅。”
手中的笔歪了,字也写歪了,还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墨点,好不容易快写完,却因这一笔而毁。
“知道了,这就来。”
花笺叹了一口气,要重新写了,也罢,回来再写也不迟。
“阿笺呐,我与阿娘为你指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京都白家的公子白执玉,白家亦是书香门第,这位白公子颇有才名,为人温和有礼,是位高雅的君子,阿笺若嫁去,定不会受亏待。”
“娘知道阿笺心气高,一般人看不上,可我这位白家的公子,便知拿定是阿笺喜欢的良人。”
“小姐,这是白公子的画像。”
指婚,白公子?
她木讷的接过画像,画中的公子一手执扇,一只手背在身后,眉眼生得俊朗,仿佛隔着画卷都能感受到他那一身文墨之气。
这样看来,还真是位翩翩君子,爹娘的眼光自是极好的,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可是,我不喜欢,我心已托付一人,不会再转变。
父母之命,何敢不从?这本是一件好事,没有任何理由不应允,不管我再怎么反抗,这也不过只是个事实。
可是……我不愿!
“咳咳咳,爹娘,咳咳咳,可容许女儿多考虑几天吗?”
“此时不急再一时,阿笺先把病养好,快,来人扶小姐回房去。”
“女儿退下了。”
我不愿,我不愿,不愿!
“小姐,你的脸色好差。”
她瞬间收起了自己的一腔怨念,平和的看了看小丫头,小丫头这才安下心的闭了嘴。
路过庭院,她停了下来。
那秋千在风中摇晃,似是看到了花笺格外开心一般。她心下一动,放开小丫头的手,走过去。
“小姐,这里何时多了个秋千?不得不说,扎的真好看。”
她却没有坐上去,只是站在秋千前看了许久。
“小姐,风大,注意身体,早些回房吧。”
“好。”花笺看了看小丫头,又朝着前厅的方向看去,不知是应了谁。
“阿笺,我听说……”爹娘为你指了门亲事。
花笺坐在榻上安静的看书,桌前一堆碎纸。花繁后半句还没出口,便被她咽了回去。
“长姐……”花繁走近,发现书页上有被泪水晕染的痕迹,花笺的眼睛染了红,看向花繁时,还带着笑。
“阿笺,心里难过,就不要强迫自己笑了。”花繁将她抱入怀中。
“长姐,我不愿嫁……”
“我都知道。”
她哭了许久,直到哭累了,躺在她的怀里睡着了才停了那低低的抽泣声。果然连哭,都不敢放声大哭的,她是爹娘期望的那种大家小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再她的身上,叫她不得不听从爹娘,沿着爹娘为她设计的未来一步一步的走。
阿笺,我知你心悦谢书锦。
花繁拾起那堆碎纸,毫无疑问,那应是她给谢书锦的回信,放心,长姐一定会让他知晓你的心意。
谢书锦还是回到自家庭院。今日清明,花笺去不了,那些狐朋狗友邀他一同去踏青赏景,被他回绝了。
霜天也出去玩了啊。
他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抱起一个小箱子坐在地上发呆。
那箱子里装的都是他未能寄出去的信笺。
他叹了口气,摸索着袖口,想要将今天没能送出去的信放在这个箱子里。
然后他摸遍全身,都没能找到那封信,应是掉在哪里了,这样想着,他急急忙忙的走出门,出门去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罢了,丢了如何寻的回来。
花笺,对不起,我它弄丢了,还没能亲手给你,还没能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这一切,原来都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想过放弃爱你这个执念,可是现在,我好像……
“谢书锦!”
被花繁打断。只见她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在案上放了一堆碎纸,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愣着干嘛,过来啊!”
“这碎纸……”谢书锦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看到了碎纸片上的“致书锦”三个字。
“我妹妹写给你的信。”
“谢书锦,你可知,她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震惊的看着花繁。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在信里说了些什么吗?”
他连忙抓过碎片一个一个拼了起来,没等他拼完又一个晴天霹雳炸在他心头。
“爹娘有意把她嫁与京都白家的公子白执玉,你看完信后,再决定怎么做吧,我先走了。”
无意间撕破了一张碎纸。低头一看,那纸上湿湿的,仿佛沾染泪痕一般。
她……哭了?
儿时不知何为情,初见一眼,便已终生误;而后岁月倥偬,将心托付,暗自倾慕,不曾后悔。
—致书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