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龙鲸船的操控之后由您老来接手。不过你要是没心情,让刘老大来也行,反正只需全力维持护罩,也没啥难度,省得他闲着没事干、操心太多。”
方亦顺嘴开了个小心眼的玩笑,随即又恢复认真道,“记住,不要浪费法力干别的,在我搞定回来之前,全力维持护罩撑着就好……”
马师匠一头雾水,越发疑惑地问道:“回来?方小友你是想去……”
“呃——哈?!够奔放的,站稳!”始终分心注意着星盘光幕的方亦突然发出惊叹并提醒道,将马师匠的问话打断了。
刘老大和马师匠慌忙转头看向星盘光幕,只见武装巨猿的凶恶面貌正在急速放大——
这畜牲!竟然将自己直接朝着龙鲸船“扔”了过来,而且高举的双手各从腹仓中掏了一颗贴着符箓的陨石握着,顺势向着鲸背砸落下来。
龙鲸船轰然剧震!
哪怕马师匠和刘老大有所防备,再加上固身法阵的帮助,竟然也险些维持不住身形。
从虚空中看去,龙鲸船的护罩闪烁不定了好几息,仿佛只需再稍加一把力就能使之崩溃瓦解——所幸在最后关头,方亦操控残存的那股银光锥及时切入,稍稍阻滞了其中一条猿臂的下砸,令两记重击分出微不可察的先后差距,力量没能发挥到极致。
“你大爷的,凶兽就是凶兽,真是会玩!算你厉害,小爷我竟漏了这茬。”
方亦骂骂咧咧地跳下道坛,将鲸骨笏片塞进马师匠手中,“马师匠!这边交给你了。”
说罢,身影已然冲出前舱。
眼看着年轻人消失在视野中,马师匠还有些恍然失神,直到刘老大呼喝提醒一声,他才连忙跨入道坛,开始接手进行操作——
所谓全力维持护罩,准确来说是一种过载状态,需要将富余的法力也汇注其中,对传输法力的经络管道存在负荷损伤,故而需要驾驭者持续号令。
若要讲究的话,其中倒也存在一些技巧,比如只在承受攻击的那一刻调动法力,能够更有效率,且减少负荷损伤;甚至有未验证的说法称:在法力过载的那一瞬间,出现的涌动能够提供某种程度的增幅,与修士使用“气贯长虹”的技巧施展仙术时类似。
然而,马师匠性情稳重,于当下时刻只求不过不失。
龙鲸船内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如同此前面对八叶螺舟的狂袭战法一般。
正是马师匠将其余部件的法力全都断流,除了维持固身法阵所需外,全数转为供应于护罩、进行防御。
但如此一来,其间之人就连接下来的攻击何时落下、将以何种程度落下都无法预见,所带来的惶然不安感受难以言表。
再一次,龙鲸船轰然剧震!
和第一次的间隔比预想中久了些,但也因此更加让人觉得难熬。
关闭了浑天仪和星盘后,刘老大和马师匠无法得知其中的缘由:将贴有“雷炎”符箓的陨石用作凿子,巨猿自身也无法免除损伤,反馈的冲击爆炸同样对其造成了伤害和阻滞。
巨猿将符箓陨石带来的痛楚归咎于龙鲸船,更激起了兽魂中潜藏的凶性,显得越发狂暴野蛮,攻势也更加毫无理性——
只见这武装巨兽攀附在鲸背上,或以拳击、或以普通的陨石挥砸;时不时从腹仓中掏出的是带有符箓强化的陨石,那便会带来更猛烈的冲击;而双臂交替捶打和同时砸落造成的震荡又有不同……
龙鲸船的护罩不断动摇,但仍旧将这些攻击一一承受了下来。
只不过,维持护罩的法力有如瀑布流水般被消耗着,存量岌岌可危。即便龙鲸船作为大型载货螺舟,备用灵气的储量算得上充裕,可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却也无法再维持太久。
马师匠想起了曾经听闻过一种俗世的酷刑,叫做“囊刑”,那是将翻了重罪的凡人装入不透光的皮革囊袋里,用烈马轮番践踏至死。囊袋里的人所见的只有一片黑暗,永远不知道马蹄何时会踏踩到自己身上、又何时会踩中要害,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待死亡。
眼下的境况感受,或许没糟到那种程度,但也相差不太远……
马师匠突然同情起那些不明所以的船工,他们从头到尾只能感受到龙鲸船遭受的一次次攻击,而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可能逃出生天。
相比之下,他和刘老大已经足够幸运,毕竟身份和高度让他们可以始终清楚明晰战局的演变,即便此刻同样沦入蒙昧的境况,但也知道希望何在。
身陷黑暗、知觉失准,难以分辨过去了多久。
在又一次猛烈剧震之后,刘老大开口打破沉寂问道:“马师匠,灵气储备还剩几何?”
马师匠犹豫片刻,还是如实答道:“‘妖气精华’已悉数耗尽,眼下最后一颗‘妖核’也已自动填入莲台侧室……”
黑暗中,刘老大似乎点了点头,并没有出言再作表态。
反倒是马师匠不想再重归静默,似在闲谈般说道:“东家,若以你往常性情,只怕熬不住如此憋屈境况吧?”
刘老大闻言愣怔片刻,随即自嘲笑言道:“倒也不怕马师匠笑话……刘某上无祖荫庇佑、外无贵人相助,白手起家,全靠一己之力打拼,短短三十年间发迹至此。故而近些年间,往来天域星海之际,竟生出俯瞰浑噩众生的自傲之情,以为论眼界胸襟,某比那些名士豪杰并不逊色,甚至更为务实求变,若遇上风云激荡的时势,必可趁势而起,成就一番大业也不在话下。”
马师匠抚须肯定道:“东家行事素来勇猛精进,又能谨守底线,确也称得上一时人杰……”
刘老大失笑一声,摇头打断道:“勇猛精进或许不假,但谨守底线就……马师匠是在说我拒绝袁成邑的拉拢、不愿参与运输贩卖各族奴货的事吧?其实主要缘由只在于我信不过那姓袁的,倒未尝没有为其中利益心动。呵,且说回正题,马师匠问我,为何眼下竟能忍受如此憋屈境况,那是因为我在苦想一事……”
停顿片刻,在一阵急促但还算平稳的震动中,刘老大继续说道:“那小子虽然驾驭螺舟的技艺高深莫测,但此前战局几度变幻,我不相信他能由始至终成竹在胸。不过观其言行,却又确实从未露出丝毫慌乱,甚至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兴致盎然之态,乃至于欣然愉悦的神采……换言之,我要么相信他当真惊才绝世、无谓任何波澜变故,要么就得承认区区一位年轻人竟能如此、如此……”
刘老大皱眉迟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身的感受。
却听马师匠一声轻笑,接口道:“东家觉得称之为‘乐天知命’,是否妥当?我是指这一说法的古意:顺天道之常数,知性命之始终,任自然之理,故不忧也。”
刘老大长叹一声,既觉得马师匠的说法吹捧太过,又觉得无可辩驳。
马师匠仍是感慨笑着,提醒道:“东家,你是否注意到……另外两艘螺舟只是被困于龙鲸口中,而并未造就丝毫杀孽?”
刘老大沉默良久,轻哼一声道:“眼下我倒想起另一件事来……那小子此前评价袁成邑乃一极品蠢货,却东拉西扯了番无关的言论,只将什么‘武装巨兽’鼓吹一阵,倒把这袁成邑蠢在何处的缘由给说忘了。稍后我倒要问问,若那袁成邑当真如此愚蠢,又何以将我等逼迫至如此境地?他又何以跑得不见踪迹,去使什么奇招?”
“哈哈哈哈,东家倒记得分明。”
马师匠抚须大笑,而后戏谑道,“只是我倚老卖老劝一句,稍后还是莫问为好。”
刘老大愣了愣,回顾此前与方亦言语交锋吃的亏,便也笑道:“罢了,马师匠为我脸面着想,我岂能不从善如流?”
两人谈笑之间,倒将龙鲸船面临的危局淡忘了,却也透出对于方亦能够扭转战局的信赖。
……
武装巨猿,体内舱房。
不为外界所察觉的躁动,刚刚有所平息……
方亦推开最后一名被瓦解了战力的傀儡护卫,看也没看愣神呆坐在舱房中央、奢华座椅上的袁老大,径直走向道坛所在,将手伸向那名神情漠然的师匠脑后的一枚“钉子”。
当方亦手势变化、轻巧地将“钉子”上浮现出的几重“迷锁法阵”接连化解而去,袁老大终于被惊醒过来。
“住、住手!那具摄魂傀儡价值不菲……年轻人,凡事可以商量。我知道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一定心高气傲、看不上寻常之物,但我可以将你引荐给洛天师,他——”
“嗖——噗!”
袁老大的声音戛然而止,吞咽着口水、呼吸急促地偏头,以眼角看向侧旁——
一根长钉正贴着他的脸颊没入椅背之中,只留下不到半根的末端。那是方亦将所有迷锁法阵全部解除后,从师匠后脑处拔出的、仍带着血渍的钉子。
“嘘——”
方亦冷冷地警告了句,“安静点,别把我费力酝酿的慈悲心吓跑了。”
紧接着,他从那名瘫倒在地的师匠手中拾起毛边笏片,跨入道坛之中。
袁老大只能噤若寒蝉,胸中的恼火不断喷涌却又飞快溃散,唯有怀疑始终不减: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