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咆哮声后,彻底化作巨猿的螺舟,开始像宿醉后醒来般摇摇摆摆——解除了禁锢的兽魂,正似慢实快地适应着有些陌生的躯体、辨认着眼前的环境与状况。
浑天仪的显示中,它如今呈现着清晰的猩红色,竟是连灵气法力系统都换了一套。
……
龙鲸船上。
刘老大眉头紧蹙,向马师匠问道:“这种事……马师匠你以往见识过吗?”
马师匠苦笑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两人相觑一眼,带着犹疑一同转头看向道坛上的方亦,似乎是担心年轻人脸上会露出意味着情况不妙的神情,独自一人承受不来。
方亦……正在摇头叹息,神情显得懊恼。
刘老大和马师匠心神骤然绷紧,两人都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他们已经无力介入这种局面中,更给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言辞说法。
“方小友,若事不可为……”
最终,马师匠轻叹一声、开口打算做出劝慰,已是存了让方亦舍弃他和刘老大以明哲保身的建言心思。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方亦的感慨也响了起来:“啧啧啧,没想到我先前居然看走了眼……”
虽然意味不明,但年轻人的口吻仍然轻快活泼,并不见丝毫心灰意冷,令有所察觉的马师匠匆忙止住话头。
“嗯?马师匠,你刚刚说什么?”方亦转头问了一句。
刘老大见马师匠有些尴尬为难,便接口道:“马师匠是在问:对于那艘能够变换形态的螺舟,你小子有何看法?”
方亦撇撇嘴,恼恨地答道:“嗨,关键不是那螺舟如何,而是我居然看走了眼。原来对面那艘螺舟的船主,竟不是我先前以为的那种暴殄天物的蠢货,而他娘的是一个……比我以为的,还要更加别出心裁的,极品、蠢货!”
方亦给出的评价无比尖酸刻薄,若是被另一边对他青睐有加的袁老大听见,倒不知会不会把袁老大气得吐血昏厥。
刘老大和马师匠听着满头雾水,但还是因着方亦的态度而振奋起来。
“方小友此话怎讲?”
马师匠不耻于当一个垫话的角色,问道,“那巨猿螺舟莫非存在什么隐患?”
对于这个问题,方亦有些困扰地挠了挠头:“呃,要怎么说呢……对面那艘螺舟的打造工艺,是一种失传、呃,不对,应该是一种被淘汰的古法,须得追溯到……‘螺舟’,这一独特的宝具,刚刚随着铸器技艺变革而出现的古纪元时期。”
“当时,面对‘螺舟’所展露的诸多优越之处,控兽之道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那些以控兽秘法立于世家宗门顶点的势力,试图找到一种有效的办法来改进巨型灵兽的功用,好抗衡、压制住铸器门阀借助螺舟的兴起势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反省言辞是否不够简练……
同时,龙鲸船在他的分神操控下,正向着那只巨猿靠近……
片刻后,方亦继续说道:“在摸索过程中,那些掌握控兽秘法的世家宗门,经过不断的挫败、让步,终于开始认可,并引入铸器工艺。他们构想出了以控兽为主,辅以铸器手段的做法:即尽可能保留灵兽的魂魄意识,再依靠铸器手段进行强化,打造出所谓的‘巨型武装灵兽’……”
“虽然这条路最终没走通,但也让他们找到了某种平衡点,改进发展出了‘兽魂型螺舟’这一分支。也是因此,‘兽魂型螺舟’的核心操控技艺,仍旧是‘控兽’,而非‘御物’;甚至在某些老旧的宗门世家里,‘兽魂型螺舟’还会被坚持叫做‘改装兽’……”
等到这段话再说完,刘老大和马师匠已经有些心急恍惚地注意到:那只巨猿已经摆脱了蒙昧的状态,开始将注意力放到龙鲸船这边,正发出阵阵威胁的低吼。
方亦却只是瞟了一眼星盘,嘴上仍在不急不躁地解释着:“眼前这只巨猿嘛,就是那条最终没走通的道路上、抵达尽头的产物,也可以说是兽魂型螺舟的前身,或者……过渡形态。”
刘老大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尽可能平和地问道:“照如此说来,那巨猿乃是某种不完善的造物?有着某些致命的缺陷?”
方亦沉吟好一会,才总算摇了摇头、给出答案:
“不然,‘武装巨兽’这东西,无疑是一种极其强悍的造物。其实早在古纪元中期,旧仙庭用以威压五大天域的‘鲲鹏御座’,也是类似的思路。只不过相较而言,‘鲲鹏御座’在和‘铸器工艺’的结合上,没有‘武装巨兽’那么紧密、那么残酷极端罢了……”
“而这种古法之所以会被淘汰,最根本的缘由在于:投入成本不可控——在保留完整魂魄意识的情况下,顺利改造灵兽的成功率很低,十有七八会导致灵兽发狂反噬;而且就算侥幸成功的那两三成灵兽,往往也会变得极其难以操控,大概是因为……改造过程中的痛苦,太过强烈了吧”。
“呵呵,说来有趣的是,人族自身倒是最容易接受改造的,那些植体宝具不断推陈出新,似乎已经出现‘神藏·第叁型’了吧。修士用的植体宝具能够繁荣发展,倒未必没有从当初那些灵兽改造的残忍试验中得益……”
说到此处,浓浓的讽刺笑容,从方亦脸上浮现起来。
与此同时,在马师匠、刘老大脸上的,却是超过十分的无奈和恼火——都到了如此紧迫的关头,这小子借题发挥的臭毛病居然还不收敛一点?
“你小子别在这种时候扯其他有的没的!”
刘老大急不可耐地追问确认道,“我问你,照你前面说的意思,那东西的缺陷只在于难以打造?可眼下,对面的是一艘,我是说,那是一头已经、已经……”
“——已经改造成功的武装巨兽,而且工序相当完备,看不出存在什么缺陷。”
方亦接口替他说完,并补充道,“连难以操控的弊端,恐怕也通过彻底释放兽魂的狂性进行了暂时规避。我是指……要是对方之前动用这一手,那玩意可能会敌我不分;但是现在只剩我们这一个敌人,它应该不至于蠢到去对付那些漂浮的陨星碎石。”
刘老大听着这番不紧不慢的说话,再看方亦不以为意的神情,渐渐琢磨过味来、放下了忧虑之情,但同时却又陷入苦恼纠结中、试图找出他话中埋设的陷阱伏笔。
马师匠就干脆多了,直接问道:“那方小友究竟有何办法,能够应对这险恶处境?以我对龙鲸船的了解,实在想不到还能挖掘出什么底牌……莫非,此前对抗血光攻击的方法,还能再度生效?可据我所知,那种灵性该与生机等同,龙鲸船再怎么说也已经是死物,兽魂残缺的情况下,灵性生机难以积蓄、更经不起消耗。”
“嗯啊,您老说得没错,龙鲸船确实是掏不出什么底牌了,不过……”
方亦顿了顿,换上意气风发的昂然姿态,“这不是、还有我在嘛。”
可没等刘老大和马师匠对此宣告做出表态,方亦自己先维持不住形状、破功笑道:“噗嗤、呃哈哈哈,这种装腔作势的调子,我果然还是玩不转……好了好了,说正经的,其实晚辈我早有对策。”
听到方亦这确凿的说辞,刘老大和马师匠都感觉心神一松,但随即趁空扫了眼星盘光幕后,便又再度紧绷了起来——
光幕中,那巨猿已经显出彻底清醒的模样,正凶神恶煞地朝这边加速逼来,宽阔羽翼挥动的幅度和频率都颇为夸张、显出不适应的僵硬生涩,但也在迅速变得娴熟流畅。
巨猿此时的状态看起来,倒和方亦最开始熟悉龙鲸船各种操控反馈那会、一般无二。
方亦自然也注意到了武装巨猿的动向,挑眉道:“嗯?我还以为要再应付一阵那种、能体现撼岳巨猿控土天赋的投石压制呢,凶兽的思路果然比较难猜……”
随即他又向神情透着严峻的刘老大和马师匠安抚道:“不必担心,眼下的局面其实比我预想的还好些……呵,我可没闲情说谎来安慰你们,事实是:如果对方不变换形态、而保持原本那种多层护罩的缩壳乌龟模样,那才更麻烦;别说我们船上那些威力不够看的空战宝具,就算龙鲸放开了牙口咬上去,只怕也得花费好一阵功夫……所以打从一开始,对于这最后一艘敌船,我考虑的就不是正面交锋,而是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问题是……”
刘老大忍不住出声质疑道,“如今对方几乎等同于换了艘完全不一样的船,你小子早先预留的奇招还能奏效吗?”
“我说刘老大,您这是什么心态啊?就非要从小子我嘴里听点为难的话么?”
方亦没好气地回应道,“好好好,你说的没错,情况确实有相当大的变化,这龙鲸船可能不太撑得住……您觉得这样听着舒服些了么?”
刘老大哪想随口一问,竟会被这般拿话噎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既觉得这小子着实可恨,更气恼自己平白无故在这关头犯浑较什么劲?
唉,还是他娘的没摆正态度啊!
船主又怎么样?没本事搞定状况,哪来的资格挑刺呀?
“方小友,东家并非有意质疑你,况且眼下也不是置气的时候……你不必理会我们,尽管放手而为便是。”马师匠无奈地插嘴调停,试图揭过这茬。
方亦鼓了会腮帮子,见刘老大憋屈地扭头不语,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在反省的样子,便也消了气、不再计较,而开口说道:
“那武装巨猿相对先前形态而言,攻伐之能大增,然而守御之能却有所衰减,我此去倒能少费点劲……龙鲸船剩下要做的,就只是:拉近距离,而后全力维持护罩,给我争取一段时间即可。”
“为‘你’争取一段时间?”
马师匠眨了眨眼,恍惚不解地重复了一遍,随即惊疑道,“等等!方小友的意思,莫非是说……不以螺舟决胜负?那龙鲸船的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