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星海之中,某个处处显露出熟悉痕迹的区域。
两只……应该是两艘,形体狭长、羽翼宽阔的巨型巡礼蝶,在四下盘桓数圈后,拖曳着萤光粉尘编织而成的光路,缓缓聚到一块。
通讯宝具中,传出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声音,进行着关于某个事件的讨论
“那些傀儡的最后一次传讯位置,就在这一片区域。附近没有发现螺舟残骸,但是可以找到一些空战宝具的残留物。”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些故作低沉的味道。
“也就是说,那姓袁的蠢货被连人带船给劫了?”少女的嗓音清澈,但透着百无聊赖的慵懒感,像吃得太饱的猫。
“奇怪的是,交战的规模似乎不大,甚至不算非常激烈而以那艘武装巨猿的战力和特性,照理说不该是这样……”年轻男子沉吟着。
少女打了个呵欠:“就不能……直接说结论吗?你明知道我这方面的脑筋不灵光。”
“呸,你只是懒得在自己没兴趣的地方动脑罢了……”
年轻男子不满地戳破道,但还是给出了答案,“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袁成邑主动投降,那就是武装巨猿被不多于三艘的敌船轻易击败了,碾压的那种轻易。”
少女的声音沉默了会:“再给个更直白的结论吧。”
“你这也啧,算了。”
年轻男子有一瞬间想要发火,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前者意味着:对方阵势极其庞大,袁成邑自觉反抗无望,所以主动投降。值得怀疑的对象,要么是那寥寥几支有名号的星匪恶党,要么就是某个中型以上的世家宗门势力。”
“哦,那后者呢……”少女漫不经心。
“后者意味着:对方的螺舟品级可能接近破境级,数量越少越接近那范围就更加缩小了,只有极少数豪门望族能做到……怎么了?你有异议?”年轻男子似乎听到对面发出一声有所质疑的鼻音。
“嗯……感觉哪里不对,但是我懒得细想,你再琢磨琢磨吧。”少女道。
“……洛师的造物一定得回收,你就不能上点心么?”年轻男子的语气十分无奈。
“不能。反正洛师疼我,也知道我懒。”少女有恃无恐。
“你……你没救了,就算再有天赋,也不能这么荒废,至少、至少你……”年轻男子恼火的话语之中,带着无法克制的嫉妒和不满。
“好了好了,别这样……其实我有个主意。”少女似乎酝酿已久。
“嗯?什么主意……”很显然,年轻男子对劣迹斑斑的少女期待不多。
“我们动用元心印的力量就好了。”少女轻描淡写道。
呆滞了片刻,年轻男子激烈回应道:“你疯了吧!洛师说过,那东西虽然只是仿制品,但威能并未削弱多少。以我们的层次,一旦驾驭不住、会有性命危险……”
“其实没那么危险啦……”
少女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执行任务配给的元心符印,我已经用过七八次了,你看我到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么。”
“……原来是这样!难怪以你这种慵懒的性子,也会愿意时不时接取任务。”年轻男子醒悟道。
“元心印的危害,主要在于知机入微对魂识的冲击,只要不迷失在感知视界里,基本出不了差错。当然啦,那种能够捕捉到天地一切毫末变化的愉悦,确实不好摆脱可我们现在有两个人,一个人用,一个人守着唤醒,再简单不过了。”少女循循善诱着。
“……”年轻男子陷入沉默。
“怎么样?我把这次机会让给你,我有经验,保证你出不了事。”女孩的声音里带着蛊惑的味道,通讯工具里似乎还夹着自信满满拍胸骨作保的杂音……
“你是想要验证我的使用反应吧……你死心吧,我不会用,也不会让你用的。”年轻男子咬牙切齿,似乎坚定不移。
“哦……那也行啊,反正洛师疼我。就是可惜了你,这次任务没办好的话,功绩不止不涨、还要倒扣……”少女的语调恢复了慵懒,听起来只是略感惋惜,并不真的挂怀。
良久的沉默之后
“你来。什么时候唤醒你?”年轻男子无力地问道。
……
那感觉像是被装在一个透明的圆球里,从极高的山上滚下去,不断加速、不断碰撞、不断翻滚,需要非常努力才能看清沿途的风景。
可尽管如此,也远远好于站在平稳的地上,当一个看不见的盲人。
至少,洛鱼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会沉醉于一次又一次的滚下去,哪怕粉身碎骨……
“洛鱼、洛鱼!能听见吗?”
“醒醒!混账,醒醒啊。”
“你个该死的害人精,我就不该信你,醒醒!”
“赶紧断开啊!听到没有!”
一阵急切的呼喊,像是缠在身上的绳索般,强行止住了翻坠的势头。
那种可怕的、足以勒断骨头的冲击感,在魂识层面也同样剧烈。
脑中残存的半缕清明意识浮现,压下了甩开这束缚的冲动,并且逼迫自己接纳那股痛楚、随它返回。
“行了、咳咳……别喊了……”
洛鱼有些虚弱地回应道,“我正七窍流血呢,你让我缓一缓……”
“你大爷的!下次我要再信你,我就改名叫洛愚,愚蠢的愚!”咆哮声让通讯宝具都震动了起来。
“哈,那可比现在的洛川好听多了……”少女没心没肺地笑道。
“白痴!我是在讽刺你。不对,少废话……缓你的,当心被血呛死!”年轻男子气恼的话语中,带着还未完全放松的颤音。
“差不多了,其实以往没这么严重的……”
洛鱼吐掉嘴里的血,适应着铁锈的气息,“这一次察觉到的东西太有趣了点,一时忘了挣脱。”言情888yanqing888ne
洛川皱了皱眉,到了嘴边的呵斥换成了叹息和无奈:“你发现什么了?”
“嘿嘿,发现……同类了。”女孩答道。
……
另一片天海星区,下层空域。
名为“大吉”的鳄龟螺舟穿行于云间,初升的旭日光辉柔和,为它斑驳的甲壳披上了一层霞衣,可惜那种与其主人相似的浮肿身形,破坏了如此意境的美感。
哪怕在不那么尖酸刻薄之人的眼中看来,它动起来的样子,也像是一只被压扁的大耗子没死透、正费劲挣扎个没完……
尽管如此,方亦对它的评价还是相当高,因为这是一艘不需要操控者的好船
螺舟前舱,本该是道坛之处,安置了一个舒适的小窝,养着一头肥得看不出原型的滚圆秃毛老豚鼠,名字被叫做“小吉”。
这头豚鼠的非同寻常之处,不在于它的无尽食欲和酗酒恶习,而是它居然看得懂天海星图,并且能准确沟通、引导鳄龟“大吉”的残魂意识,去往星图上由王肥陀以栗米标注的目的地哪怕有龟类兽魂螺舟本身灵性惊人、能够自主修正路线的缘故,这也绝对称得上匪夷所思!
当然,那位打造这艘螺舟的匠人,所拥有的大胆和天才,更是让方亦敬慕不已。
甚至连带着王肥陀,作为与那匠人有叔侄关系的螺舟继承者,在方亦面前都多得了几分爱屋及乌的尊重。
可惜的是,据王肥陀所言,他这位螺舟铸匠兼前船主的叔父,在多年以前就不幸亡故于一次过于冒险的螺舟部件打造尝试方亦的敬慕之情因此更深了。
因着这般缘故,从张宿星区廉士州、至井宿星区鹿寻州的几天航程里,方亦基本都黏在前舱,几近不眠不休地守着那只满身酒臭的豚鼠这畜牲只接受用烈酒清洗身上的食物残渣及便溺污秽,还非得是掺有上等云露灵液的那种才行,难怪王肥陀哭穷,没能进一步发福。
方亦请缨体验了一次搓澡工作,因此深深记住了豚鼠表达嫌弃的眼白有多白。
他娘的,这小哥待豚鼠的态度,都比对我还亲近礼貌些王肥陀一度如此郁闷地腹诽,但随后想到自己待这位鼠爷的态度更加卑微,顿时就又释然了。
经过几天的细致观摩探查,对于这艘鳄龟螺舟的打造思路和工艺,方亦都有了相当深刻的了解,远甚于继承之后就以供养心态对待它的船主王胖子。
与此同时,想要动手改造提升的欲望,在方亦胸中不可遏制地涌动起来,“宙书”上添改相关构想的设计图稿,一张接着一张。
这天午后,王肥陀经过良久的踌躇、过来寻他说事。
进到前舱的时候,有那么瞬间,竟被方亦那死盯着豚鼠小吉的热切目光闹得有些毛骨悚然,满身的肥肉都颤然抖了三抖。
“方、方小哥,你这些天都没吃好……饿、饿坏了吧?”
“嗯?不饿啊。那啥……王叔啊,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正好,我也有事想和方小哥你提一提,要不我们去后舱边吃边谈?肉、肉管够。”王肥陀担忧地在方亦和豚鼠小吉之间来回打量。
“不用不用,也没胃口……王叔,这大小吉你接手照料,该有几十年了吧?”
“可不是,得有三十多年了。那个……方小哥,你那制符的手艺还没露全呢吧?”
“差不多了,也就该会的会点……话说,王叔你没想过帮大吉它拾掇拾掇么,比如修几处辕门,加装上空战宝具?威武一下?”
“想倒是想过,可惜请的铸造师匠都觉得难、怕折腾坏了……方小哥啊,你觉不觉得你给的那制符技法有点不够实用呀?我不是说不好啊,反倒是觉得太好了点,得贵,可贵了就难卖,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唔,有道理,符箓这东西贵了用起来心疼……不过王叔,大吉底子好、其实不太难折腾的,如果你有意愿,晚辈可以帮你试试嘛。”
“啊?哦,那怎么好意思,不用麻烦的……倒是这符箓嘛,方小哥啊,你看要是把那两种特性拆开,会不会炼制也简单,卖也更好卖呢?”
“啊?哦,听起来有点麻烦,但想必是可行的……其实王叔你考虑考虑,我觉得要是能稍微收拾一番,大吉它往后可不得了啊,哦还得捎带上小吉。”
“方小哥啊,这大小吉毕竟是我叔父留下的,我把他们当亲侄子呢……要不你看,还是先把制符这边的要紧事解决吧?”
“王叔啊,制符技法要改良创新急不来呀,得要靠那种灵光一现的机缘……可王叔你想没想过,大吉还勉强好说,但小吉这岁数和被酒泡发的身板……”
“……”王肥陀被那两个字扎了下,瞧了眼自己。
“……”方亦嘴皮抽搐了下,巴掌伸起来,又放下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总算意识到这么驴唇对马嘴地说下去,不是办法。
“方小哥,你不是急着返程么……来得及?”王肥陀问。
“耽误两天,倒是不太打紧。呃……”方亦打起了退堂鼓。
“那……辕门宝具啥的这么多年没指望,也都过来了,不紧要实在不走运碰上星匪的话,我给钱给货积极,他们看这船古怪也不怎么会硬来……方小哥你有大才,真要动手折腾的话……”
王肥陀忽然肃然起来,认真询问道,“能让小吉活得比我长不?”
“啊?这……不能保证,但灵气本就有锻体功效,平日又有云露养着,底子还行。至于我考虑的改造方案,应该对小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方亦回答道,但心中却对这一丝好处不敢多高看。
毕竟就是一只豚鼠而已,再怎么机灵特别,也终归是凡兽,哪怕寿命翻个倍,又能多活几个十年?是的,方亦早就检查确认过了,这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豚鼠,俗世贫民当做口粮的那种。
“那可好啊,方小哥你什么时候动手,还缺啥不?你尽管说。”王肥陀搓了搓手。
“呃……我就是先问问你的意思,还没全想好。”
方亦犹豫了片刻,略显生硬地改了话风,“得再多考虑考虑,不然王叔你要是不答应,我不是白忙活了?这事留待下次再说,还是先琢磨下那个制符技法吧,方便王叔你多赚点银钱、买些高级天材地宝备着。”
“哦,也是……那、那胖叔我还是去喊人给你准备点吃的吧。”
王肥陀说着,摸了摸秃顶,看起来有些梳理不清情绪地往外走去。
方亦留在原地,眨巴了好一阵眼睛,又看了看泡在“酒窝”里的老肥豚鼠,忽然生出了满满的迷惑怀疑
小爷我原本就想插科打诨、糊弄着过过手瘾,怎么突然就被煽情感动起来了?不会是被那胖子反过来算计了吧?他娘哟,还主动应承了改良那制符技法?
莫非……那厚厚肚皮里的城府之深,竟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