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玥道:“王府长史是几品?四品?还是从四品!有太子詹事大吗?”
孟克简一愣,问道:“太子詹事是几品官职?”
“正三品吧。”说着沈令玥抬手抚了抚额前的碎发,腕上的玉镯滑到袖口上,在阳光下泛着淡绿色的润光,她理好碎发又道:“话又说回来,太子殿下应该是英王的兄长吧?”
孟克简眼神一缩,想了想才小声道:“那你们也不能仗势欺人呀!”
沈令玥手放在耳后问道:“你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孟克简无奈,只能又疾疾的说了一遍。沈令玥这才装作听到,恍然大悟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仗势欺人了?”
“你阿弟捏坏了我的气毬,不但不道歉,还蛮不讲理的打伤我们,现在我还被他压在地上呢,你又不是看不到。”
一直沉默不言的薛宗平这时才辩解道:“阿姐,是他们有错在先。是他们的气毬从墙外飞来,差点砸到我,我才伸手抓住,不成想用劲过大,气毬就坏了。”
听到这里,孟克简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们的心中万马奔腾:兄弟,这气毬可是用来踢的,你直接用手就把它捏爆了,要不要这么狠?又想到他那厉害的拳脚功夫,此时才又后怕又庆幸:还好,自己现在还是个全活人,没有像那气毬一样被捏爆。
薛宗平又道:“他们进来后,非但不道歉,还胆敢骂我,他让我还他气毬,我就丢他脸上了,他们都上来打我,我自然要还手。”
沈令玥听了便笑道:“你听听,孰是孰非难道还需要我来公断吗?”
众人皆汗颜。
孟克简如何肯服,又道:“无论如何,是我的气毬破了,我的人被他打伤了,我到现在还被他压在地上摩擦呢,他必须得向我道歉!”
沈令玥笑道:“这却简单,不就是道歉嘛。不若我将这涿光园内游玩的人都叫到一起,让我阿弟正儿八经的给你道个歉,顺道咱们再说道说道,你……”她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孟克简傻傻的回道:“孟克简。”
沈令玥听了便又继续说道:“我们当着涿光园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说道说道,你孟家郎君是如何带着十……十几个人来着?”
身后的朱书笑着配合道:“娘子,是十三个人。”
其他人听了都缩了缩头,恨不得就地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沈令玥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十三个人呀,孟家郎君带着十三个人都打不过一个比他们年少六七岁的少年,这件事情很光荣呀,确实得好好道歉!如果你们觉的涿光园不够耍的话,要不要咱们到扬州城去,专门在城中设个擂台,给你们道十天半个月的歉?不行的话,去你家门前或者扬州府衙也不错。”
如此丢人的事情,孟克简怎么敢吵嚷的让众人皆知,到时丢了家族的脸,非得被父亲扒一成皮不可。
这时,平日颇得孟克简信任的玉石商贾家的郎君陈伯钦求饶道:“小娘子,刚才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不要小郎君道歉了,你就发发善心绕了孟郎君吧。”
沈令玥却道:“你说话不好使,是孟家郎君吵嚷着要我阿弟道歉的,我需要听他说。”
孟克简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都已经屈成这样了,她家又比自家势大,再屈一屈也不丢人,便爽快的道:“小娘子,刚才是我不对,你让小郎君绕了我吧。”
沈令玥不发话,薛宗平怎么肯放。果然沈令玥又问:“那你们这一身伤怎么来的?”
陈伯钦马上机灵的回道:“是我们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
其他人听了,立马随声附和,孟克简也跟着说:“是是,自己摔的,自己摔的。”
沈令玥又问:“那这气毬是如何破的?”
孟克简这回聪明了,连忙道:“气毬是我们自己踢坏的,粗制滥造的毬!”
沈令玥这才满意的点头道:“既如此,你们的气毬砸到了我阿弟,又口出无状,还先出手打人,你须得给我阿弟陪个不是,才能放了你。”
孟克简马上趴在地上拱手道:“小郎君,刚才都是孟某的不对,请你原谅。”
沈令玥见他态度还算端正,便对薛宗平道:“阿弟,放了他吧。”
薛宗平这才起身松开孟克简,退到沈令玥身旁。孟克简见得了自由,便要起身,却不想不但没起来,还再次扑倒在青石上,众人见状马上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他扶起来,还不忘向沈令玥告辞:“小娘子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们便先告退了?”
沈令玥点头道:“去吧。”
众人片刻也不愿多留,马上转身架起孟克简,仓皇往外逃窜。待刚走到月亮门时,又听到身后传来沈令玥的声音:“今日你们可曾见过我们?”
众人听了立时当场僵住,一时面面相觑,还是孟克简反应机警:“不曾,不曾,我们今日只在山林中游玩,未曾到过此处。”
说完孟克简提着心吊着胆听身后的声音,见许久没有动静,他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催促着众人赶紧走。其他人这才敢动作,他们扛起孟克简,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孟克简因此事太过丢人,又疑心那姐弟俩来头比太子詹事还要大,便反复嘱咐众人,以后谁都不许再提起今日之事,也不许再提那姐弟俩,直到十二个人挨个对天发誓后,才放过他们。
见他们狼狈而走,朱书欢喜道:“大娘好生厉害。”
单枞也点头,再看向沈令玥时眼中充满崇拜。唯独薛宗平没了刚才的威风,反倒有些心虚的看向沈令玥。而沈令玥收回目光后,仔细看了看他嘴角的伤,还用手碰了碰,疼的他呲了一声,却没有躲闪。沈令玥见状便收回手,道:“我们回去吧,到了鸾凤居再给你上药。”
说完,沈令玥便缓缓往回走,薛宗平别别扭扭的跟在后面。
见氛围太过沉闷,朱书又笑着问道:“大娘,刚才听你说太子詹事,莫非咱家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沈令玥从沉思中抽身,笑道:“我们家一不为官二非显贵,如何能识得太子属臣?不过是兵不厌诈罢了。我瞧着孟家郎君也是霸道惯得,又言说他家出身,若是当时不压一压,怕是难以辖制,到时候阿瞒必吃大亏,我们又是涿光园的主家,到时传出店大欺客的名声更是不妥,所以才随口一说。但我仅是提到‘太子詹事是三品、太子是英王兄长’这些事实,并未言说我们认识太子詹事或者太子,一切联系都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便是真的传出去了,倒也无妨。”
朱书想了想,果然如此,又问道:“大娘不怕这事被他们识破,再来生事?”
沈令玥笑道:“不怕!他今日丢了大脸,遮掩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再来滋事?何况,亲王长史只是他伯父,日常虚张声势倒还罢了,真危及到家族利益,他伯父未必肯全力帮他。所以我才造了这样一个出身显赫的假象,让他不敢探查。”
说着,四人到了鸾凤居,沈令玥先给薛宗平的手上了药,又用巾帕包了冰块给他敷脸上的伤。
见他一直沉默,沈令玥便道:“如果我爷娘问你脸上的伤如何来的,你如何回答?”
薛宗平很顺溜的回道:“就说是我自己磕的。”
说完他还有些汗颜,别别扭扭的将脸转到了一边,冰块完美的滑到他耳朵上。
“别动!”说着,沈令玥掰正他的头,继续给他敷脸:“这事瞒不过我阿耶的。先不说你的伤,就是那场打斗,不知被多少涿光园的侍从看在了眼里,如何能瞒的过?”
薛宗平急道:“哪怎么办?阿姐,你得救救我。”
沈令玥笑道:“你放心,我阿耶不是你父亲,又有我阿娘在,并不会将你怎样的。到时你先留在房中,我去与他说。何况,虽然我觉得此事已经解决了,但孟家毕竟是官宦人家,你我两家不过是豪富与商贾,若出了意外,就很难收场了,早些告诉我阿耶,也好让他帮我们善后。”
若只有他一人,薛宗平倒不怕,但此时沈令玥也牵扯进来了,自然要求万全,便点头答应了。
沈令玥又问:“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薛宗平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说话。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来一次,打一次!但想到自己打的痛快,却要连累阿姐和伯父大伤脑筋,便没有说。
沈令玥见状道:“你有两处不妥。小处是,他的气毬打到你算是无心之过,你毫无辩解便将气毬仍向他就是有意为之,如此看来便是你先动的手,如果真要认真分断,你便失了优势。大处是,你即无解释之词,又未谋划退路,仗着武艺便肆意妄为。匹夫之勇,仅可敌一人也!今日若是换个人,稍有权势或稍辩事理,都可能给你我两家惹来大祸。”
薛宗平和沈令玥一样,都很少出门,他哪里明白什么是权势滔天、尊卑有序。此时听了沈令玥之言,虽然对权势还是没有概念,但也认真听进去了,只道:“阿姐,我知道错了。”
沈令玥见状,也不再说什么。
等到傍晚,沈溪和吴青萍游园回来,沈令玥便跟沈溪详细说了今日之事。
沈溪想了想道:“你处置的很好,并无不妥之处。这事倒也不大,我会派人盯着孟家的,明日也会派人守住芙蓉池各处的桥,不让人再进这里,你们安心在这里玩就行。”
沈令玥这才放下心来,行礼谢道:“谢谢阿耶。”
沈溪笑道:“你是我女儿,我为你做什么还不是应该的。你去将宗平唤来,我看看他的伤。”
沈令玥转身去唤薛宗平。沈溪坐在书案前想了想:此事虽不大,但毕竟宗平受了伤,于情于理还是需要告诉薛仁儒一声。
等薛宗平到了,沈溪仔细察看了他的伤,并无大碍,便对他道:“我会写信给你父亲说这件事情,估计他收到信后,明日就会赶来,你且要做个心理准备。”
宗平听闻此话,忍不住一哆嗦。当晚他便缠着沈令玥一起想了无数可能,甚至吓得他要让朱书给他做个棉垫,垫在身上,以免明日薛仁儒动手时没个轻重,自然被沈令玥劝阻了。
果然,第二日薛仁儒收到信便赶来了,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佟师傅。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先是看了看儿子的伤,见没事才放下心来,知道回去可以向蒹葭交代了,便笑着对他道:“大郎,昨日干的不错!不过是个亲王长史的内侄,便敢在此撒野,你只管见一次打一次,放心,只要不打死,为父便能兜得住。”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他又道:“这次我将佟师傅也带来了,下次再有人生事,你若打不过,叫上你师傅,千万别伤着自己,不然你我回家都得坐冷板凳。”
佟师傅暗道:好歹我也是个有名的剑客,怎么到了薛家就沦落为廉价的打手了?
还是沈溪看不下去了,打断他道:“好了,宗平你也看过了,没什么事,就放他们去玩吧,我有话对你说。”
本就只是借口,真到了两人相对时,沈溪颇有些无言。
薛仁儒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说话,便献宝似的笑道:“我瞧着昨日阿玥玩的那场兵不厌诈甚好,今日我也去寻孟二絮叨絮叨,再炸上一炸,保管让孟家小儿吃不了兜着走。”
沈溪扶额道:“看着平时你对宗平相当严厉,不成想却是个护犊的。”
薛仁儒笑道:“那是,我儿子只能我自己打骂,其他人休想动他一根头发。”
傍晚,薛仁儒果然就去了孟家所在的院子,等他出来,孟家的打骂、哭泣声便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被打后,孟克简便被连夜送回家里,拘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直到几年后,他要定亲时才被放出来。
虽然孟父并未对他说明缘由,但孟克简自己知道呀,必定和那姐弟俩有关,但因对方势力太大,他只能独自一人在角落里画圈圈:说好的我们没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