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身处妓院,但这两人的神态气质却更像是居于高山流水之中。
十六一怔。
崔嬷嬷见她发愣,推了她一把,对面前的傅昂笑道:“傅公子,绿枝姑娘到了。”
傅昂这才看见两人,点头笑道:“嬷嬷辛苦了,您也不用客气,如果有其他事的话,尽管去忙就是了。”说完,他上下打量十六一眼,指着左手边的一张空凳子说,“绿枝姑娘,就请你坐这张凳子吧。”
“多谢傅公子。”十六依言坐下。
傅昂见崔嬷嬷出去了,又笑着问她:“绿枝姑娘,听崔嬷嬷说你刚来不久?”
“是,奴家月初才来的。”十六入戏颇快,边说边斟了杯酒递给他,对在座的几人笑道,“奴家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各位公子多多见谅。”
傅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笑着摇摇头,说:“你不用担心,今日你要尽心服侍的可不是我们。”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沉浸在乐声中的白衣男子,面上有几分得意之色,“喏,是他!他可是最不会为难别人的了。”
十六倒是相信他的这句话,也笑道:“既然公子这么说,那奴家便放心了。”
傅昂哈哈笑了几声,目光停在她的面纱上,又说:“绿枝姑娘,如今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屋内也都是我的朋友,没有外人,不如你把面纱取下来吧。”
“是。”十六软软应了一声,也没有遮遮掩掩,正要伸手摘下面纱,却在此时,台上合奏的男女已将一曲悠悠弹毕。
在场之人虽大多无心倾听,可也都十分捧场地鼓掌几声。先前击鼓的男子从台上下来,见自己的座位上忽然多了一个人,也是一愣。
傅昂赶紧对他招手道:“三哥,快过来坐啊。”
他口中的这位三哥眉眼如玉,身姿如松,气质翩翩而不染,不正是十六的老熟人鄢颇?
鄢颇看起来有些无奈,只能过来挨着十六坐下。
傅昂又介绍说:“三哥,这位是绿枝姑娘。”讲着,他脸上带了几分揶揄之色,“这就是那天你说的好像喝醉了的姑娘,没错吧?”
听他这么说,鄢颇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傅昂以为自己喜欢这位“绿枝”,因此今天才特意叫了她来作陪。
“我……”鄢颇本想解释一句,但想了想又觉得傅昂本是一片好心,倒不用拂了他的美意,干脆随他去了。
但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傅昂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傅昂满以为自己猜中了他的心事,不由得十分得意,又对鄢颇使了个眼色,低声笑说:“三哥,那你们好好聊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啊。”说完,便十分识趣地转过身,继续和被他冷落许久的扶柳喝酒。
鄢颇知道他肯定误会了,愈加无奈地摇摇头。
十六暗暗好笑,递过一杯酒给他,明知故问说:“公子为何叹气?莫非……是绿枝有什么伺候得不周到的地方?又或者是绿枝哪里不够好?”
“姑娘误会了。”鄢颇像是生怕她妄自菲薄,忙解释说,“绿枝姑娘,你别误会,我只是因为昂弟实在贪玩,并没有其他意思。”
“原来如此。”十六装作松了口气,又笑了笑,把刚刚没送出去的酒又往他面前一推,“鄢公子,请。”
鄢颇还是没喝,而且还关注错了重点,只惊讶道:“姑娘认识我?”
他这一问,十六觉得突然他呆气得有点可爱。
鄢颇少年成名,不仅家世显赫,貌若潘安,而且最妙的还是尚未婚娶,这样一个名门未婚的贵公子,只怕城中女子最不能不认识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她忍不住掩面笑道:“公子声名远扬,绿枝又怎么能不认识公子呢。”
鄢颇才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一个傻问题,也觉得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一眼看见面前的酒盅,终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趁他喝酒的空档,傅昂探头和十六对上了眼神,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做了个取面纱的动作。
十六会意地点点头,大大方方将面纱解下。
而鄢颇也刚好一杯饮尽,抬眼间,却见面前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肌若凝脂,面盘小巧,尤其一双含水的桃花眼,流转间波光粼粼,竟意外地风流生动,一眼看去,她就如一朵在阳光下灼灼盛开的芍药,明丽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若是一般人倒还罢,见此明艳姿容自会惊为天人,可这鄢颇又岂会是寻常人?他自年少时便游历四方,广结好友,对各地各色美人也是广有见识,因此乍见十六之姿,也不过微微一怔,随即又疑惑地皱起眉,眼神停留在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分明与另一个人的十分相像。
“你……”鄢颇犹疑不定,想了想,却只是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十六笑了笑,语义不明道:“鄢公子是京中女子口中最常谈论的对象,绿枝自然是见过公子,只是不知道公子还记不记得我?”
鄢颇听她这番话讲得有些奇怪,正要琢磨,却没想到此时喝过一轮酒的傅昂忽然转身插话道:“对了,三哥,你给绿枝姑娘看那个了吗?”
“看哪个?”鄢颇疑惑地反问。
傅昂没直接回答,反而越过他,兴致勃勃且带了些炫耀语气地对十六说:“绿枝姑娘,我三哥可会替人看手相了,这一招还是我们当朝国师亲自教他的,特别灵,你想不想试试?”
“哦?”十六闻言一挑眉,突然来了精神,她倒是没想到鄢颇这么快就把自己教他看手相的事宣扬给了傅昂,立马装作兴致勃勃地伸出双手,道,“那鄢公子可否替绿枝看看近期的气运呢?”
“这……”鄢颇见傅昂又把自己的事献宝似的在外人面前讲出来,开始暗暗后悔当初轻易相信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随手端起桌上的酒杯灌进他嘴里,道,“四弟,你喝自己的酒吧,别说话了!”又回头对十六语带歉意道,“绿枝姑娘,昂弟喝醉了,说话当不得真。若我真能透过看相知道命理之事,今日也不会被昂弟如此戏耍了。”
傅昂被酒呛得咳了好几声,眼睛还不消停地在鄢颇和十六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个回合,不知道又想到了些什么,顺了顺气,笑着继续说:“好了三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们聊,你们聊,大不了我不打扰你们就是了。”
原来他是以为鄢颇不满自己打扰了两人亲密谈话,这才灌自己喝酒的。
鄢颇简直哭笑不得,但看手相的事好歹也这么糊弄过去了
十六也不在意,兢兢业业地为他添了一筷子菜,贴心地说:“鄢公子,你试试这道七宝鸭,这是我们厨房新厨子自创的,外边可吃不到。”
她一双素手纤纤从鄢颇面前伸来,肌肤娇嫩细腻,看起来未沾阳春之水,倒并不是鄢颇印象里那双经历过风霜的手,不知为何,他松了一口气,点头笑道:“多谢绿枝姑娘。”
吃完菜,他坐了一会儿,又重新上台去和方才那位名为红袖的姑娘合奏。他的萧也吹得极好,且只要乐声奏起,他便心无旁骛,似乎心思早已随那乐声云游于九霄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