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Chapter 11 有的人骨子里并不坏(1 / 1)柏青丶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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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蕊出生在浙江嘉兴的嘉善县,那座小县城,有其独特的恬静。

姜蕊有一张精致的面庞,蛾眉曼睩,纤秾合度,那相貌,不施粉黛也极具水灵,声线亦美,江南的姑娘,就是如此讨大人们喜欢,进门前后,不是大姨好,就是婶婶早,根本毋须聒噪的花言巧语,一口酥麻的吴侬软语也极甜,言笑晏晏。

在县城就读高中时,她班里,有一糟粕学生。

男孩是差生,甚少人理他,蕊儿借过作业给他抄,他非但不念恩情,上课扔碎纸,课余揪头发,走读的路上遇见,还会拽摇她自行车的把手,嘲弄完后再扬长离去,蕊儿据此曾向班主任告状,但学校贯于息事宁人,男同学既然并无大的过失,除了劝诫,顶多是调整座位,并无改善,后来一次上自习课,蕊儿的情绪爆发,她倏然站立,愤懑地摔了一地的课本,又坐下,趴在桌面嘤咛哭泣。

男同学涨红了脸,支吾着半天,才说,他只是想与她做朋友。

青春期的男孩,盲目又自信,一旦倾情于心宜的女孩,会穷其一切行径以求得对方的瞩目,哪怕那愚蠢至极。

男孩没考上大学,在县里的一家发廊做起学徒,对姜蕊的倾慕,一直持续到男孩升任助理后家里人给其张罗了相亲,这才结束,寝室还保留了许多男孩寄来的信,这是一个既老土又愚笨的方法,二十世纪曾满大街的绿色邮筒随着信息革命而早已消亡,笔墨里挠人心扉的情愫也逐渐褪却掉。

自高中毕业伊始,每周一封,从未间断,寄来的信是白净的,邮戳是很好看的红泥压印,蕊儿拆了几封,李子瑜与覃夕月也看了,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有述说情怀,也有琐屑轶闻。

比如,住山里的爷爷猎了只獾子,铁链拴了一晚上,没想到诈死,夜里挣脱跑掉。

又比如,他二姨家贷了些钱,在城里开一家餐饮门店,生意红红火火,还喊他去当伙计。

云云如此。

那一年,霜降过后,男孩拿了家里两万元钱,与乡里一位壮实的小伙,一道合伙打本,租了一辆半挂车,将村里的大白菜运到京城去卖,不凑巧遇上了提早到来的严冬,大雪封路耽搁了数日,菜都焉了,成色不好的自然卖不了好价钱,两人又不懂行规,以为做买卖便是蹲守吆喝,后来只能贱价止损。

我们就说,这是一个实诚并且会坚持的男生,难能可贵。

蕊儿当时只是一笑。

她们的毕业相册,我看过,篇幅的右上角就是那个男孩,个不高,但挺帅,朝镜头这边比中指,做鬼脸,十足的顽劣。

男孩最后的一封,有别于其他,书信是最简单的道别,附有一柄磁带,插入磁带机,听到的是流星花园电视剧的主题曲目,《流星雨》,有一段时间我与蕊儿、夕月三人,通宵达旦地重温这部老剧,熟悉的旋律缭绕,许多感动而注释青春岁月的情节都会涌上心头。

歌曲播到中间会卡带,短暂的静默后,一个沙哑的男声乍现。

“姜蕊,近来还好吗,真的很久没见你了,中午还保留午休的习惯吗,我快结婚了,下个月,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很爱她,为了她戒掉了烟,杜绝了酒肉朋友,也不知道这段录音你是否能听见,以前读书不识好歹,长时间翘课去打游戏,跟一群辍学的家伙四处胡混,自以为做什么都很帅,我那时候以为这就是我要的生活,潇洒自由,出来工作后,经历了一些人情世故,明白了许多道理,身边同样有很多人给了我鼓励,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声抱歉,说不出口那是因为这对于一个大男孩来说真的太难为情,但是请相信我,我一直只是想呵护你,尽管方式错误,也从未得到过你的正视,我们还是同学吗,我甚至希望当你回到家乡时,我们是朋友,你会来看望我,我们还可以谈笑以前、讲讲未来,谢谢你,我生命进程中重要转折的人,你教会了我成长。”

蕊儿趴在李子瑜怀里,泣不成声。

男孩是留守儿童,由年迈的爷爷和奶奶带养,父母远在外省工作,忙于生计,一年见不着两回,他家境不算糟糕,每天天不亮,骑着车,赶十余里路到镇里来上学,叛逆的年纪,养成了他张狂的性格,不受管教。

男孩时常会在学校附近的三岔路等她,假装不经意地邂逅,言语戏弄间,偷偷地塞一袋牛奶在她的车篮里。

他故意使绊子,绊倒过一位女生,那女的是隔壁班,仗着母亲是教育局副局长,生性蛮横,曾因体育课占用沙池一事,辱骂过姜蕊,男孩绊她之后,站在一旁笑得直捧腹,听到女生不检点的脏话,男孩不由分说地攥紧她的下颌,照她脸上,啪啪两个耳光,吓到女生哭了,后来班主任求情,被学校罚扫操场两个礼拜,写一份深刻检讨。

她骑车路过,瞧见他和社会上那群为非作歹的不良青年一道勒索小学生,但她也看到过他温柔地给野猫野狗饲喂食物。

他有烟瘾,手指头常因捻灭烟灰而变得黢黑。

姜蕊说,她都知道。

寒假过后的第一周,警察突然找到学校,他被带走,事因是扒窃了电玩城的钱财,监控证据赫然,然而所幸金额在五百元以内,其父母连夜乘火车赶回,既是诚恳道歉,又是照单赔偿,得到失主的谅解,拘留十日。

学校只对其进行了不点名式的通报批评,父母依旧溺宠他,而他照例独断专行。

高二下学期,男孩常旷课,在一家黑网吧充当打手,赚保护费,前几次还能招架,可因网吧位置好,地处三家学校的几何中心,许多学生愿意光顾,时日一长便有人觊觎,男孩打斗拳法苍劲,奈何踩场的另一拨青年势大,几番下来被卸到胳膊脱臼,男孩不吃眼前亏,打不过便跪下,高喊一声哥,在干仗的间隙里,倒戈加入对面。

那伙人的大哥,是个青脸黑肤的高个,教过男孩几式江湖上的道义,不久因提供场所贩卖白粉,被抓捕枪毙。

高考很快进入了分秒必争的倒计时,一寸光阴一寸金,即便已然是宵衣旰食,哪怕只是喘息也竟觉得累赘,考完的那一天,骄阳盛夏里,知了在繁茂的枝丫上叫个不停,仿佛也是在催促这个青葱的岁月,急不可耐。

很多同学回到母校,一一与老师拜别致意。

他又给她特地准备了一袋牛奶,搁在附近小卖部的冰箱里,拿出来还是冰凉的,递给姜蕊,姜蕊夺过去,却掷在了地上,她忿恨对他嚎吼:我真的很讨厌你,讨厌你整天大言不惭地嚷嚷着要打服某某,讨厌你不学无术却要装模作样,讨厌你耀武扬威地欺行霸市,我现在就能看到未来的你,断定是个酒鬼,是个暴虐狂,也可能会成为作奸犯科的罪犯,你真的对自己满足了吗,你真的甘愿就这样一辈子吗,当多年以后,你还是这副没心没肺的颓废模样,你又有什么资格告诉别人你想和她做朋友?

一字一句,如挫骨扬灰。

姜蕊离去前后,男孩隐忍未发一言。

听同学讲,闭校的那个傍晚,有个人在操场的沥青跑道上,边奋力奔跑,边嚎啕大哭。

他大概是思索了一个晚上,突然顿悟得酣畅淋漓,有的人骨子里并不是真的坏,他只是孤单,无所栖息,像伞蜥蜴虚张声势地撑开斗篷那般的固执,误入歧途的少年,踯躅于罪孽的边缘,熹微的良知在受到当头棒喝后,痛彻心脾,豁然开朗,不论那是友谊或爱情,归来时,同窗之间相信仍能释怀对笑。

韶华如果曾是浩瀚大海,那一叶孤舟载满了我们共同熠熠的青春情怀,不曾孤寂,不再迷茫。

其实,该说感谢的,反倒是她。

那天夜里,打开了桌前的小台灯,在橘黄的光亮下,蕊儿认真地写下了唯一一封回信,告诉这个大男孩,他俩永远是好朋友。

收到请柬后,蕊儿特地请了两天假回去,新郎俊俏,新娘美,荧屏上滚动播放着两人一路走来艰辛的点点滴滴,她还聆听了他们的故事,在火车站狼狈的相遇,雨天里洗尽铅华的打闹,第一份工资兑成礼物的埋怨与感动,太多太多。

缤纷的彩带纷扬地坠下,在众人祝福的簇拥下,一对新人拥吻,蕊儿看到,他们那上扬的唇角,就是幸福的笑容。

一生何求,盼君安康。

昔日我们年少气盛,今日我们长大懂事,来日,当我们为人父母时,教会孩子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还会感喟同一样轨迹的过去。

李子瑜一想到目下拱着鼻孔、嚼东西还吧唧嘴的姜蕊,竟然还有这份大智若愚的彻悟,默默脱下一只鞋,真意欲一掌掴过去。

她后来仔细思索了一下,蕊儿有时远不如夕月直截了当。

记得一次坐公交,人很多,李子瑜与覃夕月在一前一后的座位,她身旁坐的是一位二十五六年岁的男生,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他接连瞟了几眼夕月,欲言又止,显然想寻话搭讪,夕月看着手机屏幕,蓦然抬脚,格外粗鲁地踹在前方椅背上,青面獠牙地吆喝一嗓门:“叼距老母,又蚀底嗲!”

男子身躯一震,双手放膝盖上,笔直坐正。

而原本打着盹的李子瑜,那一刻,眼睑痉挛,面部抽搐,缓慢地回头瞪了一眼憋住笑的夕月。

这便是来自夕月的拒绝,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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