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嗔、韩识荆、陆九九三人离了少林寺,一路狂奔至半山腰,寻到老陈头的茶店才停下脚步。一嗔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喊了声涧洵兄。不一时一块门板便被卸了下来,老陈头探出脑袋,看看一眼门外,发现灰头土脸的三人,一嗔站的稍近,另外两人站的稍远些。
“是你们呀,还真是巧,老陈头今天刚好不困,在一个人喝茶,你们三个刚好陪我。”
“多谢老人家了。”陆九九抱拳感谢道。
“快进来吧,夜深露重,进来喝口热茶暖暖,免得冻着了,尤其是你这小姑娘。”
话不多说,老陈头又卸下一块门板,领三人依次进了茶店,一道把桌上的长凳翻了下来,点起了一盏小灯,转身就回房取来了大茶壶和四只杯子,满上了陈茶。
“夜深了老头子自己舍不得喝好茶,就请几位将就一下吧。”
“无妨无妨,倒是麻烦涧洵兄把门板快些装上吧。”一嗔脸色有些焦急。
“一嗔大师莫慌,我料少林寺未必来追。”
“何以见得?”一嗔有些惊讶
“将大师囚于西厢,远离东厢少林弟子的居所,必然是少林内部的妥协派没能取得绝对优势,少林的掌控权还在方丈手中。既然如此,今晚之事,少林寺内的妥协派必然需要先解决对方丈的说辞,不可能派大批武僧下山找我们。可若是派少了,又不是我们对手,并不济事。”
“韩师兄说的有理。”陆九九也附和道。
“看来今夜你们三人是遇上大事了呀。一嗔,我看你气色不好,估摸是出了事的,跟我说说你这几日的遭遇吧。”老陈头见识广博,一眼就看出一嗔这几日受了些苦,关切地问。
“还真给涧洵兄说中了,一嗔此番受了些罪,归因起来,想来还真是日前蒋府的那桩案子引起的,若是真如涧洵兄当日的分析,我不去插手,想来少林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分裂态势,方丈师兄也不会为难。只是那群恶徒如此残忍,每每想起,我都一阵恶寒,只恨自己没能早到,救下那些无辜之人。”一嗔有些自责,缓缓地诉说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嗔大师不必如此。依我看,这少林之难与蒋府案并无直接关系,是大势所趋。即便没有蒋府案,也会有刘府案张府案的。”
“这年轻人说的对,侠以武犯禁,终究不为强权所许,雷霆手段迟早要来。”
“只是可惜了那数十条人命啊。”陆九九有些心痛。
“为了那数十条人命,也为了少林武当能依然独立,我们都该尽自己一份力。”韩识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既然你们下定决心,绝不妥协了,那下一步你们有何打算?”老陈头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眼下的路该怎么走,只觉得前途渺茫,这些诬蔑我只怕是洗刷不干净了。”这次少林寺被囚的经历让一嗔有些失落和萎靡,竟然开始说丧气话了。
“大师莫要着急。”陆九九劝慰道,“如今局面,只要人没事,就有翻盘的机会。若是一味退让萎顿,迟早会被他们拿下公审,定成一桩死案,那才是毫无机会。”
“陆师妹说的在理。依我之见,眼下无论少林还是武当,向朝廷妥协,意图拿我们做投名状的人尚未取得优势,短时间应该无法取得绝对优势,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可是若是仍其发展,却是不行的,虽然眼下少林寺还掌握在少林方丈手中,可迁延日月,难免生出变化。”
“韩檀越莫不是想重回少林?”
“不错,以一嗔大师与少林方丈的关系,想必能说通方丈提防手下那些意图妥协之人,确保我们远出寻找文火香会线索的时候不会再出现后院起火的事情。”
“如此,那我们且歇息片刻就动身吧。”
在一旁拢共没说几句的老陈头继续着他的沉默,只是时不时地给大家续上茶水,续到茶水淡得都快成白水了,也不曾催促他们,直到现在大计定矣,忽然拿过几人手中的杯子,把水倒了,往桌上一翻,细细地看起了茶渍。
“前辈?”陆九九有些诧异,却被韩识荆拉住,使了个眼色。
”二位稍安勿躁,涧洵兄在以茶占卜。”
不消片刻,老陈头抬起头来,看了三人一眼,露出了微笑,拱手恭喜道:“雷地豫卦,顺时依势,青龙得位,百事皆宜。三位不必忧虑了,此番再上少林,必获成果。”
“那就承涧洵兄的吉言了。”一嗔也拱了拱手,不在多说,找了个角落盘腿坐下调息了。韩陆两人心中也舒爽了不少,也学着一嗔一般,在角落中坐下歇息了。待得太阳刚冒出了点点的光亮,三人起身,向老陈头辞别,便沿着山路直上少林去了。
到了解剑亭,两位知客僧拦下了三人。
“一嗔师叔,这两位可是师叔朋友,少林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还请两位解了兵刃,再随我们一道上山吧。”
“两位师侄,少林有倒悬之危,我等有要事求见方丈师兄,事急从权,还请通融。”
“一嗔师叔,少林即便有事,也应该少林自己解决,师叔这般带外人携兵刃入寺,怕不是要引狼入室啊,还请师叔三思。”两个知客僧态度十分强硬,紧咬着寺规,不肯松口。
韩识荆眼看场中尴尬,朝陆九九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出手,趁着知客僧不注意,各自一招点倒了两名僧人,然后立马拉着一嗔,向山门狂奔。一嗔也是一愣,立刻会意,紧跟着韩识荆的脚步,往山顶跑,不时地还运起内力,发出阵阵清啸,一直到了山门前停下脚步,才气沉丹田,鼓足了劲,以全身内力吼道。
“方丈师兄,师弟一嗔有要事求见,事急从权,还请见谅。”
“方丈师兄,师弟一嗔有要事求见,事急从权,还请见谅。”
“方丈师兄,师弟一嗔有要事求见,事急从权,还请见谅。”
一嗔连喊了三声,嗓音渐哑,许是有些伤着肺叶了,还打算硬提真气再喊一声,可就在这时门开了,出来的却是无颠和无苦带着一众戒律院弟子,而方丈无相大师不在其中。
“一嗔师弟,你虽是我少林长老一辈,可也不能如此无视法度。来人,拿了,带之戒律院后堂,听候发落。”无苦义正言辞地说道。
“无苦师兄,师弟最后劝你一次,莫要与虎谋皮,投靠朝廷没有什么好处的。”
“一嗔师弟这又是从何说起呀?反倒是师弟你,如今江湖盛传你在徐州屠了人家蒋府满门,手段狠辣残忍,罪孽深重,合该逐出师门,交由官府处置!”
“师兄,你明知。。。”
“咚。。。咚。。。咚。。。”一嗔还没开始辩解,少林寺中突然传来三声钟响,听声音应该是正殿中的那口巨钟,而且声音震耳欲聋,估摸着能传出十几里地。那钟重达三千斤,是上一代少林前辈集合全寺武僧协力方才安放在大殿之中,没有足够的功力,是万难将这钟敲的如此之响的;而能有如此生威的,此刻只有少林方丈无相不在前门位置,众人立时猜到就是方丈召唤他们。
几声破空之声响起,无苦无颠率先跃起,朝着正殿发足狂奔,而一嗔三人因为站在靠外的位置,晚了些,也随着一同冲向少林寺内,完全不顾那些留在原地,被震得有些失了神的二代弟子。
“方丈师兄!”
“无相师兄!”
不过数个呼吸之间,一众高手的身影就已经落入少林正殿之中,看到少林方丈身披紫金袈裟立在殿中,都不禁叫出声来。
“一嗔师弟,你为何要如此急着见我。”
“无相师兄,蒋府命案非我所为,万望师兄明鉴。”
“师弟放心,此事师兄心中有数,这等残暴之事绝不是你能干得出来的。”
“方丈师兄,你莫要听信他胡说,如今官府都明文追捕了,定是这厮邪性未改,又如十数年前那般狂性大发。”无苦一看方丈有些偏袒一嗔,连忙出声劝解。
“无苦师弟不必再说,没有证据,我是不会信的。日前那皇太孙来我寺中,想要捉拿一嗔师弟时我便是这般说的,如今还是这个意思。更何况这皇太孙就是想借着一嗔的事情,降服少林,让我少林寺永远屈服于强权之下,这是我绝不允许。”
“师兄说的是正理。眼下不单纯要提防朝廷的黑手,也要小心少林门内的奸佞。若是被他们里应外合,难保不会出些乱子。”
“一嗔师弟,你休要胡乱攀扯。”无苦有些恼羞成怒。
“方丈大师,晚辈武当弟子韩识荆,且容晚辈说两句。”韩识荆按捺不住,迈上前来向方丈无相拱了拱手,说道,“这蒋府命案眼下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据我所调查,想必与我师傅璇空、崆峒派弟子刘彤有关,他们又似乎听从一个什么文火香会的号令,真实目的可能是想要揭起谋反的大旗。此事与一嗔大师绝无干系,一嗔大师那日正是偶遇他们行凶,结果反而被诬陷,还请方丈大师莫要听信谣言。”
“多谢韩少侠为一嗔师弟澄清,无相感激不尽。”无相向韩识荆回了一礼,又转身向无苦说道,“无苦师弟,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一嗔师弟是我少林门人,若是无罪,理应回护。切莫屈服于他人压力,失了我等武人的尊严。今日我罚你去回房面壁一月,你认否?”
“既是师兄所罚,无苦认就是了。可是朝廷断不会就此罢休,还请方丈师兄早做打算。”无苦一听方丈驳了自己的意见,还罚了自己一个月的面壁,连忙跪下认罚,神情顿时萎顿了不少。
“方丈师兄,这是不是罚的太过了,无苦师兄本来也是为了我寺着想,更何况我寺上上下下诸多事宜都需要无苦师兄去打理,不如就打三十杖,面壁三日吧。”
“那好吧,就如师弟所说,打三十杖,面壁三日吧。”眼见无颠也为无苦求情,无相方丈也不好太过责罚,不便落了两位师弟的面子。
“师兄快请起吧。”无颠一看方丈松了口,赶忙上前扶起无苦师兄。
“刑罚算是免了,可这戒律院首座的位子也不能再做了。无苦师弟,此番你未能给后辈们做出一个好表率,师兄决意暂时去了你的戒律院首座之位,空悬一个月,你且好好反思,待日后行为规正了再复你戒律院首座之位。这段时间,实际事务还是由你代为处理,但需详细通报于我。”
“什么?!”无苦听到这话不敢相信,猛地抬头盯着无相方丈,看到无相微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知晓此事绝无回转余地,不得以认命了,可脚上却再无力气支撑自己,身子登时就瘫软在地,连带着扶着自己的无颠也打了个趔趄。而听到方丈这话的一嗔也是一惊,他也没想到无相师兄会用如此雷霆手段来回护自己,心中一阵感动。
“方丈大师,这是不是太过了些?”韩识荆看场中气氛尴尬,也出声为无苦求情,这倒是令一嗔和陆九九都有些惊讶,也着实吓了方丈一跳。
“施主不必说了,无苦师弟不能修身为己,合该有此一罚,这是他的劫数,我等皆帮不上他的。”无相方丈没有松口,只是委婉地回绝了韩识荆,接着含笑说道:“此间事情已了,我即刻命人备下斋饭,一嗔师弟你与我一道宴请两位施主吧,顺便为为兄介绍一下。”
“就依方丈师兄。韩檀越,陆檀越请随我来。”一嗔双手合十,向方丈回了一礼,也跟着方丈向后面的饭堂走去。
少林寺僧人众多,饭堂也是极大,能容下盍寺上下数百人一同用斋。平日里无相无苦以及其他少林长老一辈的人也和其他普通僧众一同坐在饭堂里的长桌长凳上一道吃斋饭,并无半点分别。由是,这一代少林各辈门人之间关系融洽,往年那些腌臜冲突也少了许多。不过少林寺毕竟香火繁盛,平日里也需要接待许多有些身份的人物,而这些人物自然不可能与所有僧众们一道在大饭堂中用斋饭,因此少林寺还在饭堂后面开辟了一个小庭院,自山间小溪引入活水,辅以假山枫树,修得倒是有几分意境。几间禅房也是各有特色,以应对不同身份喜好的客人。
韩陆两人出身道门,方丈无相也选了最为幽静的那间,带着一嗔引两人直奔这间禅房。由于准备斋饭也需要时间,四人先饮了些少林独有的普洱,清香四溢,弥漫整间禅房。方丈亲自接待,底下的火工僧人也加足马力,全力准备,不过一次续茶的时间,斋饭便已端上桌子了,而一嗔也只来得及介绍了韩陆两人的身份和些许山下的经历。
“几位请慢用。”
“方丈客气了,晚辈如此冲撞少林,您还这般礼待晚辈,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啊。”陆九九脸色微红,尴尬一笑。
“韩施主客气了,少林武当本是一家,如今又都是武林巨擘,理当多有往来,更别说韩施主这样的青年才俊,还曾救过我一嗔师弟,于我少林有大恩,少林理应好好款待,感谢一番。”
“方丈说笑了,都是一嗔大师修为精深,才能化险为夷,晚辈不过略尽绵力耳。”韩识荆连忙谦虚道。
“都是贫僧这位师弟惹下了祸端,连累了两位施主。贫僧在此以茶代酒,代师弟先赔个不是。”无相说完,将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接着问道:“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暂时也没什么想法,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陆九九眼看斋菜可口,有些忍不住,嘴塞得满满当当地应道。
“不知武当那边情况如何?可有损伤?”无相接着追问。
“日前那个使双钩的老家伙来了武当,还是师祖出山了才保住了我和韩师兄。”陆九九接着说道。
“那武当这边可有类似我少林这边的暗流涌动?”无相毫不避讳直接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这无相大师说话如此直接,究竟是如何当上少林方丈的。”韩识荆再一次被无相的话吓了一跳,心中纳罕,脸色不变,嘴上只是赔笑道:“方丈大师这话又是从何说起,韩某不过是武当二代弟子,哪里知晓这些,更不要说陆师妹天性单纯了,又怎么会理会得了那些腌臜之事。”
“如此,想来是无碍的。今日我便开诚布公地说了,日前当今皇太孙曾驾临少林,摆明了要借一嗔的事情逼着少林低头,被我回绝了。不曾想他们还是说动了无苦师弟,无颠师弟也牵扯其中。我知道无苦为了少林做了很多,很牵挂少林,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激进。我不想少林就此分裂,可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先压一压他了。”
“师兄,您别说了,都是师弟惹的祸。若是没有我,想来少林未必会有此劫。”一嗔有些感动。
“一嗔师弟,此事不怪你,不必如此自怨自艾,小心伤了心神,损了道行。”
“方丈大师,古有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一味退让不是办法,少林引领武林群雄,此番朝廷正是要拿少林做榜样的,如今敌强我弱,冲突终有一日会来临的。”韩识荆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道。
“韩施主所言甚是。于此我有一计,不知几位可愿听否?”
欲知妙计为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