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迎上寒慕,不说话痴痴笑着。寒慕也忍不住要笑,很快地用眼睛瞟了周围,然后轻轻捏了一下安歌的耳朵。安歌问:“庙礼的日子近了,你说我送高家姐姐怎么礼物呢?”
寒慕说:“老将军夫妇身体康健,庙礼不过是少夫人自称“来妇”,你倒是可以送金戒指或者海盐。”
“那你陪我去买?”安歌说。
“不可,外男不可给已婚妇挑选戒指。”
“你今天干嘛?”安歌不死心地问。
“我今天可是忙啊,这水患基本解除了,我要兑现我的诺言,给军士发米。”寒慕说。
“可是你哪有这些米?”
“怎么没有,别忘了,我有良田十顷,以前的米我尽数卖掉了,可自从你做酒这两年,我米是一粒未卖,而你又没有用多少,都堆积在那里。”寒慕说。
“堆积在哪里?”安歌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寒慕故意卖关子。
“你告诉我,必须告诉我,不然不让你出去。”安歌使性,拽着寒慕束腰上的佩玉摇晃着。
“你猜!”寒慕眨眨眼。
“嗯嗯,反正不在将军府的仓库里。将军府仓库钥匙都是锥岩看管。那你是不是放在地下。”
寒慕满眼赞赏,激动得想亲吻安歌,安歌顺势闭上了眼,可是却迟迟等不到这个吻的到来,寒慕看着安歌紧闭双眼的脸,不觉失笑,说:“你怎么猜到的。”
安歌求之未得,万分失意。说了一句:“猜到就猜到了呗。”转身离开了。
寒慕当然晓得安歌突然生气的原因,懊悔不已,但又无法挽回,只因应执走了过来。寒慕说:“少将军,现在运粮的牛车恐怕已经到了东坡,你先到装备库,相信中大夫已经在那候着你了。我指挥军士去搬粮,马上去装备库会合。”
应执依言离开。
寒慕怕少将军去地窖,挖掘地窖者都是寒族的奴,挖好应执曾去过,嘲笑如同墓穴,也曾和老将军说过,但是不知道的是,除了地窖,还有一个长长的地道,直通酒坊。当初为何如此,寒慕说不清楚,大概只因自己十一岁那年和那个七岁的小女孩玩捉迷藏,可每每都能被那个小女孩顺利找到。
发米时,众军士高声齐呼,高极也不禁艳羡。
刚刚发完,内宰传唤,三人同时入了王宫。
杞王随意斜卧于榻上,懒懒地说:“水患解除,国虽有损佚,但不至于动根本,百姓也无恙。高极你这中大夫的官职是保了,另赏你金三夏寽。”
高极低头称谢。
“屈应执调派士兵,鼓舞士气,躬身勘察,本想赏金,可少将军恐怕对金银都不感兴趣了,特此省过;而寒副将更是有用不尽的金银啊,只是米粮就能轻易拿出一千两百斗,这老将军对你不薄啊,故本王不赏。”杞王说完摆摆手,“不过你的辛苦孤是知道的,都下去吧。”
出了宫门,高极轻轻说:“寒副将分米的锋芒太露。”
寒慕轻轻一笑:“又想马儿跳,又不给马吃草。即便是为奴为仆,恐怕也会怠工。在下也只是为了杞国万年,不在意王上一时看法。”
高极拱手对二位说:“在下如今能除水患,多多仰仗少将军和寒副将,不知在下可否请二位痛饮,以全我的心意。”
寒慕看看应执,应执淡淡地说:“不必,中大夫过谦了。”
高极又拱手说:“在下本应去府上拜谢,只因高机未过庙礼……”
应执说:“寒慕,那你和中大夫饮酒吧,我先去装备库取了工匠哀做的匕首马上就到。”
高极和寒慕来到杞国的诸侯馆,诸侯馆是昌乐城唯一接待外使之所,也是唯一饮酒聊天之所,馆内更有淮夷女子、汉人男伎的舞蹈,本是高壅子常常宴请僖鱼之地。到得室内,高极拿出两夏寽金放于几案之上,躬身曰:“感谢韩将军贷金之举。”
寒慕收金说:“借契我并未带在身上,我马上让军士取来,说着捧金而出,交与门口军士,耳语几句,转身进入室内。一会军士即入,把借据转交给中大夫,高极收入怀内。这时应执才拿着青铜匕首到得诸侯馆,一脸兴奋,其余两人围着赞叹不已。酒菜很是尽兴,一清秀的男子舞唱一首《诗经·邶风·击鼓》,时而深沉,时而婉转,时而凄清,让寒慕不禁击节。
高壅子听说儿子进入王宫,便知道杞王必有封赏,早已经在高宅院子里踱步等候,见得儿子略带酒气地下了马车,连忙迎上去,接过布袋,偷偷掂一垫,不禁有些失望,他认为杞王至少赏金三夏寽,可掂量着来看,不过一夏寽,进得厅内,打开布袋,发现借据,问:“杞王赏金可是三夏寽,你还给了寒慕?”
高极点点头。
“诶呀,我的儿,你头脑为何如此迂腐?那寒慕何人,那是有十顷私田的人,他可缺钱?为何要还钱?”高壅子气恼得直跳脚。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早晚都是要还的。”
“那就晚还!咱们要在农地上建大宅,就要向王宫缴纳银钱;建宅子又要银钱;布置宅子尚需银钱;还有你要娶妻,自是一笔银钱;还要添置奴仆。哪哪哪都是钱钱钱,你又不是不知?”高壅子站在儿子旁数落着。
高极笑笑:“父亲,怎么也要三妹庙礼,四妹入府三月之后再建宅买仆吧?至于娶妻,我自是不娶僖鱼之女。”
“你敢!”高壅子暴怒。
“僖鱼人品不端,贪婪成性,近之恐有灾祸。”
“如果没有小人,何以有君子。如果没有僖鱼,恐怕你还是碌碌的刀笔吏。女人嘛,不想看她的脸色便可不看,总不看,她见到你,必定用尽手段来谄媚,来讨好。你堂堂男儿,一定要懂得权衡和变通。”
高极苦笑。
“五日后,高机庙礼,你和你大哥领着车奴架马车去将军府守着,定会牵回两匹马。直接送到新宅,现在这窄小之地能放啥,真的让人憋气。”
庙礼日为阴天,按照习俗,如为响晴天,新妇投胎为男儿;如为雨天,则为女儿。阴天,前人没有明示。
一早,应执和高机便穿着玄色衣服来至将军寝房门口跪等,待中门大开,夫人推着将军至祖庙中,姒夫子也已在祖庙等候,将军夫妇叩拜。后新婚夫妇叩拜,高机口称:“高氏来妇,敢奠嘉菜于吾祖。”出得庙门,回至大厅,新婚夫妇叩拜父母,高机口称:“高氏来妇,且尽孝于吾祖。”将军夫妇赏。安歌上前眨着眼睛开心叫了一声:“嫂嫂!”
酹端了几案,几案上有一件披风。安歌示意酴醾收下。
此时,忽听府门外有車辇之声,以内宰尖声喊:“杞王到。”
候在将军府门口的高氏二子猝不及意,忙躬身行礼。杞王伸着松垮的细脖子说:“在等反马呢?”
高极忙说:“恐家姐愚笨,不适少将军意。”
杞王说:“中大夫过谦了。”
将军府内,夫人推着将军连忙出门迎接,刚到院内,杞王在蔡姬和内侍搀扶下已经到了。将军带领家人连忙施礼。
杞王说:“孤想念骜了。”说着竟红了眼眶。“你将军府本比王宫占地还多,可为何这府门如此窄小,进不来马车,不然孤日日盘桓。”
将军说:“大王,臣本守土之臣,只有这一片旷土,何以匹配轩敞的大门?还请杞王不嫌鄙陋,进屋上座。”
杞王边走边说:“看看,你屈骜娶新妇了,要添人丁了,垦荒于国,真是利于子孙啊。”
将军说:“托得大王和姒夫子庇佑。”
蔡姬环视,看到新妇说:“高家真是有好女啊。”
杞王也连连说:“高家二父子如同猴儿一般,偏偏女子倒有姿色。”只有蔡姬轻笑。
杞王又说:“我今日就想讨得新妇一顿午膳。”
新妇连忙下厨,煮食午膳。所幸厨下备用食材甚丰,安歌送的海盐又很鲜美。
乘隙,夫人命锥岩牵二马送与高氏族人,庙见之礼至此完毕。
庙礼又赶上杞王驾临,将军由锥岩推着,引着杞王入了正厅,正厅不同偏厅,轩敞齐整,有简单但不失大气的黑色坠流苏的单层布幔,檀木的几案,湘竹编制的跪坐席,柔软的细葛的垫子,并有五羊灯具,灯油都已注满。
等候午膳之时,安歌坐在蔡姬下首,蔡姬不住夸奖:“老将军,此好女也,在杞国我还未见,就是母国蔡国也未有啊!”
将军夫人说:“小女顽劣,我夫妇也未加管束,惭愧。”
蔡姬问安歌:“可还酿酒?”
安歌委屈地说:“父亲说我酿的不是酒,是浆。只适合女儿家喝。”
蔡姬说:“我觉得甚好。看来,这只是我们女儿家的口味。你尽可以去和酒师学学,拿着这块牌就可以进入杞国酒坊。”
安歌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让内宰告知过王宫酒坊,你随时可去。”
安歌拿着通行牌,左右翻看,不停摩挲。
杞王对屈骜说:“老将军今年有疾,经年没有在街巷走动了吧?”
老将军说:“已不知外间事了。”
“我们杞国安定了,也有了自己诸侯馆,馆内轩敞洁净,不仅有美酒,还有歌舞。老将军真应该饱饱眼福。”杞王说罢,蔡姬随即拍拍手掌。
一伶人应声而入,正是那日寒慕和应执在诸侯馆见到的清秀男伶,男伶挥着宽大的袖袍,舒展歌喉,唱着: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安歌不仅听得痴了,看得迷了。手中的通行牌也掉落衣裙中,目不转睛。寒慕看着安歌,突然觉得心有酸意。
曲罢,夫人说:“赏”。废婆即去送银钱。这时安歌说:“歌舞甚妙,我还想听。”
将军夫人怒目横视,恰在此时,高机领着东厨两个奴来布菜。布好菜,高机坐于应执身边。
众人赞肉腴味鲜。
杞王边吃边说:“姜隰,管女何至如此。女儿家本就应该懂得韵律之美,就是情啊,爱啊,本就是天性。伶官,再舞来。”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蔡姬已过中年,可仍眼波流转,她望向新人,拍手笑称:“此乐正合今日之景。少将军,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应执脸红,杞王抚掌大笑。
吃得午餐,杞王困倦,就在客寝休息,老妇人陪着蔡姬在花园内转转,蔡姬不住夸奖:“这山这水浑然天成,将军府是将天地都当作自己的园圃啊。”
安歌便缠着伶人询问五声,夫人本是万分不悦,回头见寒慕和酴醾都守在安歌左右,便不再忧心。
杞王醒后,便与蔡姬一同乘车返宫。作为贺礼,送织锦两匹,狐裘两件。
傍晚,新妇才得空闲,回得自己新房内,床褥早是一新,高机查得今日所获,金一夏寽,上好的鱼形玉饰一对,金簪一支。
吃完晚膳,便是新妇同住,应执和高机尴尬万分,但苦于废婆看守,无法逃出,兼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尽管二人之间并无话语,却也成了夫妻。
新婚之夜又兼烛灯熄灭,高机足上瑕疵也轻巧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