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几处不算太深的箭伤宣容都自己草草地包扎好了,洗完穿好女婢准备的粉色衣衫,蜷在寝榻上眯着,她不敢睡,她怕睡着就发现了什么或者错过了什么,可死敌劳累马背颠簸,又让她困倦。半睡半醒中,宣容感觉有人进入室内,她本想拿剑,发现随身长剑不知何处,她在洗浴前分明是放到浴室的地面上,现在她只能慢慢抽出怀中匕首,从双足踏入浴盆那一刻,她就把匕首从战靴中转移到浴盆中,一刻也没分离。她在榻上继续装睡,但全身都紧张起来,走进了,走进了,宣容忽然惊起,直接将匕首抵于那人下巴处,那人嘻嘻笑着低声说:“我就知道你还没睡,你不敢睡,你怕夏南是吧。我告诉你哈,夏南今明两日不在此处,他刚刚去了宛丘,做司马还是很忙的。”
“你是找我逃跑的?”宣容问。
“当然不是,夏南没有让你披枷带锁,他不怕你跑,是因为他自信你跑不掉。”青禾说。
“哦,是吗?”宣容有点好奇,“难道他把这间屋子围住了?”
“没有,他把我的客室围得水泄不通,还给我送了两个美人呢。”青禾说。
“那你怎么出来的?”宣容讶异。
“我让那两个美人嬉笑不断,尖叫连连,然后装作大醉,熄了灯火,爬上房梁柱穿过屋顶,在看守的人换班之际,我就跑到这里。”青禾得意地说。
“哦”,宣容脸上含笑问:“那两个美人醒了,找不到人怎么办?”
“我把她们打晕了,一时半会醒不了。”青禾说,“没想到你这门外竟只有两人看守,还在打盹,现被我左右开弓,同时打晕。我都怀疑我那表哥喜欢的是我。”
“我想出去,反正也睡不着。”宣容说。
初春之夜寒如水。宣荣和青和找到一棵初开的老桃树,分坐在桃树主干的枝杈上,月亮照在这棵桃树上。春日的雾岚渐渐升起,罩在桃树上,雾岚都是粉色的了,一切都是那么朦胧和美好,青和问:“你想什么呢?”
“我想我是不是有女癖?”
“什么?”“我竟然应了夏姬的召唤,上了她的锦榻,差一点与其同眠”宣荣说到这里,脸已经酡红,她现在迷茫而且害羞,她顿了顿“你说我是不是……?”
话未说完,青和的嘴就凑上宣荣的唇,宣荣反应极快,一把推开青和的胸,青和“哎哎”地叫唤,直挺挺地从桃树上坠落,粉红的桃花瓣形成了桃花雨,簌簌飘落,而青和躺在地上就不再动了,宣荣轻喊:“起来啊!”
青和未动。
宣荣又喊:“青和,青和。”青和仍未动。宣荣只好从树上轻轻跳落,跪在青和的身旁,青和的眼睛紧闭,胸脯亦无起伏,她又去摸青和的胸口想探青和的心跳,可他的手被青和一把抓住,顺势一拽,宣荣就跌在青和胸口,青和问:“你听到我的心跳了吗?”宣荣挣扎着,可力气不够。
两人本在无声撕扯,听到两名小嬛走后,边走边说:“咱们夫人最是喜欢孔大夫,近日总说心烦,对陈王都是推三阻四,偏偏费劲心力将孔大夫从鹿城中唤出来了。”
“姐姐们最讨厌去鹿城了,要不是拿了小公子的佩剑,孔大夫是无论如何出不来的。”另一个小嬛说。
“嗯,可不是,谁不怕那妫夫人?陈王都怕她三分,孔大夫也是怕得紧,任凭妫夫人怎么骂都是不吭一声的。”
“可惜了孔大夫,如此人才竟嫁给这等悍妇。”小婢叹着气走开了。
“我要去看看那个孔大夫。”待小婢走远,宣容说。
“嗯,孔大夫若是见到你这么活蹦乱跳的,定会很开心。”青禾说。
宣容皱着眉看着青禾,不解其意。青禾挤眉弄眼,并不揭破谜底。
两个人捕捉着小婢的衣带影,蹑手蹑脚地往桃林中亭台走去。雾锁重楼,月色如钩,两个小嬛送了水果和酒水后转身离开了,只剩下亭子上的两个人,躲在树后的宣容看出一个是夏姬,乌发如云,身姿窈窕,而另一个背对着她,看背影,宣容觉得这个人身材比寒慕粗壮了一点。
男子说:“这月也赏了,酒也喝了,也该让小儿出来了,我这个父亲也好长时间未看到他了。”这个声音让宣容浑身一颤,尽管几乎都是陈地的腔调,可那声音那么像寒慕,只是略显低沉。
夏姬的手搭在男子身上,身体也轻轻地贴了过去,男子稍稍有些躲闪。夏姬委屈地说:“孔大夫是嫌弃妾了。”
孔宁说:“我以前就和夫人说了,我以前不过就是一奴,和作为郑国公主的夫人比,有如云泥,我怎会嫌弃夫人?”
夏姬那双魔手轻轻地在孔宁胸前揉搓:“妾怎么觉得是你的奴,而且妾甘心做你的奴?”
青禾气得头皮都要炸开了,轻轻在宣容耳畔说:“让你看了我的家丑。”
尽管青禾声音刻意压低,孔宁还是听到了,他抓住在他胸前摩挲的夏姬的滑腻的手,转过头缓缓说:“青禾出来吧,见过夏夫人,你的舅母。”
宣容看见了孔宁,不,那就是寒慕,尽管眼前这个人粗壮了,尽管他的面部没有那么紧致了,尽管他的眼中略有苍凉和疲惫,尽管他的頜下留有薄须,他少年的俊逸变成中年的颓靡,但他就是寒慕。宣容,不,此刻她屈宣容一下子似乎回到十八年前,变成了屈安歌,那支箭冷冷地扎进他的身体,疼,疼得无法呼吸。
相思比梦长,而且能跨越阴阳。
她觉得她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心中一定万分欣喜,一定会欢快地跑过去,蹦起双腿攀上心上人的腰,双手缠着心上人的脖子,可是此时她觉得她的灵魂好轻,但皮囊好重。她跑不过去,她跳不起来,甚至灵魂都不能支配长在皮囊上的嘴,让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陈国的孔宁,有名的奸夫,混迹株林,君臣三人同时拜倒一个夏姬的石榴裙下;她屈安歌是第一次见到寒慕和别的女人亲近,她屈安歌早就应该来株林的。
还在胡思乱想中,宣容被青禾牵出来,一步一步踏上亭子的台阶。
孔宁的眼光落在宣容的脸上身上,他知道她是宣容,她长得那么像安歌,只是比安歌更白些更高些。孔宁马上跪倒在地,毕恭毕敬说:“姑娘,奴是屈府的家将。”
宣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掉在孔宁头前的地面上。孔宁突然也觉得胸闷异常。
青禾有些不知所措,看到父亲跪下了,非常不自然地委屈巴巴地也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