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仙族诞生以来的七千两百二十万年,也是我存活在仙族的最后一天。
我匆匆赶去仙族殿堂,一路上雷鸣不断,黑压压的气息将我压的死死的,几近不能呼吸。
我沉睡百年,仙族怎会发生如此大事!
又是一声巨大的雷响,把我惊得竟踉跄了一下。
侍女蒌儿忙扶住我,我看着周围不断升腾着无形的爪牙,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重,手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繁檀,繁檀如何了?”
“将军还在杀敌。”
我一把推开蒌儿,不管不顾地继续跑着。
“仙上莫急!”
怎能不急?
如何不急!
我急匆匆地冲进殿堂,守住殿堂的侍卫如今蓬头垢面,看见我,拦住蒌儿,朝殿内大喊一声:“琴华上仙到!”
我一踏进殿堂之内,诡异的气息笼罩着我,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目光灼灼,仙帝也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声,上前行礼:“仙帝唤琴华何事?”紧接着,我又添上一句:“琴华万死不辞。”
我说这话,是因为我太了解如今的情势了,魔族举兵压境,联合弑仙族,暗影族,誓要将天界仙族满门灭绝,直至寸草不生,而守仙族遭遇血洗,幻仟族袖手旁观,现在的形势,就是在将我们仙族推往灭绝之路。
仙帝的手抚摸着宝座,眼睛几乎血红,看的我心里一阵发凉,我不自觉地看向一旁的仙翁,不自禁地出声:“爹。”
爹看向我,嗫嚅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如今,大军压境,我仙族已穷途末路,强弩之末。”仙帝缓缓开口:“但我坚信,仙族绝无可能无翻身之日,仙族一脉不能就此绝脉。”
我愣了一下,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仙族将领凰弈,古修均已灭亡,仅凭繁檀一人已无力回天。”
听见繁檀二字,我略微有些怒气地说道:“仙帝究竟想说些什么?繁檀现在在外领兵交战。仙帝,”我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凭日里道貌岸然的仙家们:“还有你们,是想看着繁檀,看着仙族灭亡吗!”
“你可知晓,在仙族几近灭亡之际,我为何与众仙家唤你来。”
“琴华不知。”
“先仙帝早已预料到这一日,在他归于混沌之际,将他用毕生心血所制同心珠串交与我。”
“同心珠串?”我下意识重复一遍。
“魔族灭我仙族之日,便是天界永锁之时。”
“唯一开启天界之门的钥匙,便是同心珠串。”
“同心珠串开启天界,仙族便会重生,我与众仙家皆能再生。”
我盯着仙帝:“如此好物,仙帝拿出来便是,我仙族不也就无碍了?”
“同心珠串威力巨大,一出世便日月无光,我谨遵先仙帝遗命,将四颗同心珠投入凡间,仅留了一颗在仙族。”
我看向爹,而他却在回避我的眼神。
“那一颗同心珠,便是你。”仙帝缓缓说出:“你非仙翁之女,那不过是我为了掩人耳目的借口。”
我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在我看见爹闭上眼睛轻叹口气时,我便知道,仙帝所言不虚。
但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我在仙族十几万年,我在爹身边十几万年,这一切不过是算计好的吗?
怪不得,我从来无法知晓我娘是谁。
我何来爹娘?
爹对我万千宠爱,仙族里的所有人对我毕恭毕敬,也是假的,那都是假象!
我是一颗珠子!
一颗珠子……
一颗珠子而已。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仙族全靠你了,琴华。”仙帝声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会让你下凡,你下凡后寻找同心珠。望你早日重生仙族。”
“难怪,”我冷笑一声:“难怪你不慌不忙,假做悲凉之态,难怪你眼看着繁檀在外生死未卜,你却无动于衷,原来你早已打算好。”
我看着仙帝,看着众仙家的面容,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仙帝听见我的话,低头拨弄拨弄手指上的帝戒,毫不在意。
“我为何答应你?”我看着仙帝,“你以为我不明白,就算我能找齐同心珠串,仙族重生之日,就是同心珠灭亡之时!这样肮脏的仙族有存在的必要吗?”
仙帝走下帝座,向我走过来,在距离我一臂的距离停下来,高大的身躯微微弯下来,俊美威严的脸丑陋至极:“你在仙族十几万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是为了什么?老翁带着你这不明不白的女儿十几万年是为了什么?你的存活是为了什么?我告诉你,我并非在求你,而是在命令你。”
我的心像是被拉扯了一下,痛到几近昏厥。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活的明白,活的清楚,活的快乐。
但我也从来没想到,我的存活也是一种假象。
我爱的爹,我的身份,乃至我的生命都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只为我此刻存在的价值。
这怎么能让我不难过。
这如何让我不心痛。
“你要想清楚了,你不救,那么不止我,你爹仙翁,还有那不知是死是活,你的心上人繁檀也一样活不成。”
我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究竟是珠子,还是棋子。”
外界轰隆一声,我睁开眼睛,死亡恐怖的气息不断地逼近,嘶吼声,大笑声,甚至隐约的绝望呐喊声冲进我的耳朵,我慌乱地回头向殿门外跑去。
繁檀,繁檀!
但我刚走一步,仙帝冷冷的声音便停住了我的脚步:“你还不走吗?”
我定了一瞬,终于回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仙帝施展法术,他的手掌落下之处,开启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明白,那漩涡是仙帝打开的一条裂缝。
转凡盘早已被破坏,这裂缝也是他倾尽全力撕开的,也仅仅维持一瞬。
一入漩涡,我便再无回头之路。
“华儿。”
我又笑了,那么亲切的声音,如今却听来如此之假。
我是同心珠之事,他必然知晓,他不过也是把我算计了一番。
我没有看向他,但却回头看向殿门外。
繁檀,繁檀,多想再看你一眼。
你还好吗?
哪怕为了你,我也愿意走向这灭绝之路。
我不再犹豫,决绝地向漩涡跳去。
“华儿!”
“琴华!”
谁?是谁?是繁檀!
我努力睁大眼睛,确是繁檀。
他满脸血痕,满是刀疤,灰尘土脸地向我跑来。
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奋不顾身地也跳进了漩涡。
“繁檀!!!”我痛哭出声。
他怎么能进来,他留在那儿便罢了,我定会将他复活,他如今跳下,难料生死。
他努力握紧我的手:“我怎会让你一人孤孤单单。”
我心痛难忍,泪水滑落。
我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只听见漩涡在最后的一声灭绝的轰响。
仙族没了……
我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大概那自命不凡的仙帝也没想到,他撕出的裂缝漩涡并不如他所愿,我与繁檀沉睡十几万年,颠沛流离,才终投胎于凡间。
(2)
有位爷爷,自我年幼时便频繁入我梦里,他总是一身白衣,总是用一根温润的玉簪绾住一头飘逸的白发,那双混浊的眼睛总是包含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与他为友,为亲。
直至,我的至亲离开了我。我便许久没再见他。
不想见,不愿见。
也许当时我潜意识里便是认为他的到来,才带给了我灾难。
直至那日,他唤我入梦。
他说话奇奇怪怪,甚至有些吞吞吐吐,我并不是很理解。
总而言之,他是想让我解救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他没说,我也不清楚,甚至我内心也不想问。
他说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
为什么是我去完成这所谓的使命。
人这一生,不应当平平淡淡度过吗?
他大概看出我心中所想,叹道,若我不愿承担,他也愿护我一生一世。
我还是答应了。
不是因为责任,也不是因为他的承诺。
大概是我不自觉地发现,有些事情,早已无可避免。
而我其实也无所牵挂,若是为这爷爷完成心愿,其实倒也并不委屈。
我的使命十分奇怪,竟是寻找跟我一样的人。
我称我们为同命人。
命运使然,同病相怜。
他将玉簪上的玉取下,放入我手心。
他说我每走一步,便会对自己的使命越来越清晰。
他说他对不起我爹娘,当初没能救下他们。
我眼底一热。
我何尝不知道,与他没关系。
我没说话,便离开了。
我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华儿。
醒来,手心摊开。
一块温润的玉。
我将往东走,寻找凤凰落域。
那是我要去的第一个地方。
我名吕氏,唤凝笙。
是一个同命人。
吕凝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