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空气燥热而沉闷。
四方雪白的墙壁框成的狭窄区域内,整齐而拥挤地排列着一张张桌椅。除了头顶老旧的吊扇吱呀作响,便只剩笔在纸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自己做自己的,一旦发现抄袭,后果自负!”
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眼神犀利地扫射着室内,口气不怒自威。
然而这句话我已经听过了千万遍,故而此刻它的威力便已大打折扣,我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恐惧的意味。
须臾,我的后背被人轻轻捅了捅。
尽管我无法看到她的脸,可我清楚的知道,那是个留着齐耳短发,叫林音的女孩。
我托着脑袋,佯装在思考,趁监考不注意,食指轻轻在头上敲了三下。完了,便伏下身体,貌似思考出答案一般,在试卷上唰唰地写下几笔。
场景一晃,我站在学校门口,旁边是涌动的人流。
不远处,林音拿着两个甜筒朝我跑来,校服的裙摆随着她跑动的姿势而微微晃动。她出了不少的汗,刘海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夕阳的余晖照在她汗涔涔的圆脸上,亮晶晶的。
“赶快赶快,要化了。”她把其中一个甜筒塞给我,立马舔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随即露出满足的表情。
“啊~太好次啦~”
我一边剥着甜筒上的包装纸,一边假装抱怨:“你就拿这个报答我?”
“这个每个整整五块钱诶!五块!”她伸出一个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表情极尽夸张,“这都不满足的话,你还想要啥?”
“一顿必胜客。困难的话我委屈点,一个全家桶也行。”
“哇,你也太黑心了吧,还是不是姐妹了?还有,吃那么多,你是猪啊!”
“你才是猪,那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
“你居然嘲笑我?把我的甜筒还回来!”她说着就来拉我。
“吐出来给你要不要?哈哈哈……”我笑着躲避。
“你……有本事你别跑……”
我就这样与她吵吵闹闹,一齐上了公交。车上拥挤嘈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谈笑着,争吵着,真实又鲜明。车窗外是同样嘈杂的世界,汽笛声不绝于耳。就在这么闹哄哄的环境中,公交车慢悠悠地穿梭于一条条大街小巷,往家的方向驶去。
仍是那个略显破旧的小楼。入口杂货店的老大爷看到我,亲切的打招呼,“哟,丫头,放学啦?”
我笑着回应。然后急吼吼地往楼上跑去。有饭菜的香味从上面飘下来,我边跑,边在心里思考着我那厨艺了得的老妈又给我做了什么美味。
一级、两级、三级……我一步步往上跑着,往日很快就能爬完的楼梯,此刻却像没有尽头。楼梯尽头的那扇黄色木门,一抬头就能看到,却始终可望不可即。
我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已经精疲力竭,而我终于登上了最上一层的楼梯,站到了门前。
此刻,不知从哪里传来隐约的吵闹声,听得不甚分明。
我握住把手,就要打开。
吵闹声蓦地提高。然后,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我突然坠入了一片黑暗中。
有丝丝光线刺入眼帘,我艰难地睁开眼,意识朦胧。
吵闹声还在继续,高分贝的声音不断撞击着耳膜。在这样的刺激下,我的意识很快清醒。此刻才感觉到脸上有些潮湿,用手一抹,发现自己竟是哭过。
我曾坚信,我一辈子也不会再去回顾和怀念那些单调的、让人厌倦的日子。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为此在梦里痛哭。
只差一点点,我便可以见到那扇门后,日思夜想的家人——一如既往戴着围裙的母亲,和坐在沙发上看报的父亲。
如果没有这该死的吵闹声的话。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恼怒万分。
这大白天的,阿飘些应都如我一样,正在酣睡。而我当初选中这座宅子,正是因为它远离人间的闹市,平日不会被打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我寻着声音的来源而去,路过景佑的房间时,看到小鬼睡得正香,看起来丝毫没受到影响。
呵,看来是两个人类。
我在侧面厢房的门前驻足,声音的来源便是这里。
“不行!这行不通!”
房门大开,只见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正愤然开口。透过单薄的衣衫,能看到隐隐的肌肉线条透出来。而在他对面的人被屏风挡着,看不清样子。
我从地上摸了块小石头起来。这砸在身上不会太疼,不过单纯用来吓人的话,已经足够了。
“若我坚持呢?”
我准备投石的手一滞。这声音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你这是拿命在赌!上次的教训给得还不够么!若不是侥幸有人替你送信,你早就去见阎王了!”
“我不就是阎王么?”
那人从屏风后走出,到了中年男人面前。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恰好照到他脸上。
他分明是笑着,可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反倒叫人生出一丝颤栗来。中年男人似乎也被这无形的压力所震慑,一时间竟悻悻然闭了嘴。
是他?!
鬼节时,那个让我替他送信的男人。
听起来,倒真是我当初小小的帮助,让他捡回一条性命。
由于意外,我拿着石头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没有任何遮挡,他一眼便看见了我,有瞬间的诧异。不过目光并没有多作停留,只栖息了一瞬,便又回到了中年男人身上。
“好了,我意已决。没其他事的话,你可以先走了。”
“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劝!”中年男人半是气恼半是无奈道。而他对面的人说完上句话后便面无表情,不发一言。等了半晌,见对方仍没有半分改变的意思,不由得一挥手,愤然踏出门来。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避。后才想起,似乎根本没这必要,反正他也不会撞上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
里面的男人跨出门来,问我。他看了看我握着石头的手,眼里颇有些戒备。
我不由得嗤笑一声,“我倒想问问,你们为何会在这里?一大早闯入别人家里扰人清梦不说,现在倒先质问起主人家来了?”
他眯了眯眼,“你住这里?”
他这语气听得我着实不爽。于是我没好气道:“怎么,还需要我提供证明不成?我没那工夫,你爱信不信。”
“还有,”我丢掉手里的石头,拍拍手,“你大可不必对我充满戒备,刚才我只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于你们打扰的不满而已。我若此刻真打算对你不利,当初为何又要帮你?”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并不知道这里有人……不知道你在这住,打扰了。”
想来也是,这原本就是个离闹市很远的废弃宅子,谁会想到这里会有人,哦不,有鬼居住呢?就算有什么事情要说,要知道这里有鬼的话,即使不怕,也该避开才是,断然不会自找晦气。
只是我刚才由于美梦被扰,一时恼怒不已,态度自然也就恶劣了些。现在听到对方这样说,且他的确也不是有意为之,虽然内心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爽,但也不好再表现出来。于是也放缓了口气说道:“算了,你也不是有意。”
他站在我面前,我这才注意到,从刚才见他那刻开始,他的行动似乎并未表现出任何不便。距离上次我遇见他也才过了几天,难道这么快他就痊愈了?
我不由得讶然道:“你伤已经完全好了?”
“还没,不过不太碍事。”
我就说,正常人哪有这么快就恢复的。不过他既然在人前并没表现出任何受伤的样子,想来是有他的顾虑。再结合刚才二人的对话,不由得让我对他的职业感兴趣起来。
好奇是好奇,可我决计不会当面刺探的。这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气势,感觉并不是个好招惹的主儿。我想若不是因为我帮过他,他可能连一句话都懒得跟我讲。
“啊~”我打了个哈欠,“完事了就走吧,我要睡去了。”
眼见噪音污染问题解决了,加之我实在困得很,于是直言不讳地下了逐客令。
“哦对了,”我又才想起一件事,“以后你们要有啥事麻烦挑个其他地方,我这不太方便。”
“这恐怕不行。”
我刚踏出的脚一顿,转过身去,有些不悦地望着他。这是几个意思?
“你这鲜少有人来,于我来讲,办事最为方便。”
“所以呢?”我冷眼望着他,“还要强行征用不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反正已经死了,难道还会怕你?
“我没那么不讲理。”他说,顿了一下,“我另外给你找个好点的住处,你看这样如何?”
言下之意,是要我搬走了。
我断然回绝道:“我不同意。”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毕竟对于常人来讲,能免费换个好点的房子是件求之不得的事。但我有我的顾虑。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这地方虽然是破旧了点,但胜在地处僻静,他再找一个未必能合我意。况且我是个恋旧的人,住了一段时间已经对这有点感情了。总之,我不想轻易挪窝。
可看他的反应,明显仍是不甘心。今天若是不把这事解决了,以后又是个麻烦。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我心下一动,用这个方法来处理眼前的问题,再合适不过。
“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你是否愿意听听。”
见他不说话,我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我把这租给你,你每月付我一定的租金。当然了,是冥币,每月也花不了你多少。不过我平日仍会住在这里。你来时我就另寻个地方休息,你走了我再回来,这样咱俩也互不打扰。你意下如何?”
这是个双赢的办法,我想他没理由会拒绝。
果然,他点头,又问我:“具体要多少?”
“随你吧。不过千万记得要烧给我,嗯……就在这院子背后烧吧,我好拿。”
由于我刚来不久,平日也是景佑在负责花销,所以我对这里的物价几乎还处于一无所知的阶段。于是索性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对方。我虽然需要钱,可需求程度也不大,不管对方给多给少,总比没有好。
“好。”
……
就这样,我从一个一穷二白的野鬼摇身一变成了个躺赚的包租婆。而刚刚我还在为突如其来的噪音而恼怒,不曾想转眼间这却成了我收入的主要来源。都说人生无常,看来鬼生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