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师父是我们婚礼车队的总指挥:安排的头车是黑色凯迪拉克、摄像车是他自己的座驾——敞篷吉普、后面跟着20辆黑色奥迪A6,整齐的、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鞭炮声中,从我家向林峰家驶去。
除了司机,婚车里就是我和林峰、伴郎和伴娘。伴郎坐在副驾驶,我和林峰、晶晶坐在后座,林峰紧紧握着我的手,捂得我一手心的汗,我经常说他的手像一坨热乎乎的“牛粪”,厚重、湿热。
伴郎张伟转过头对晶晶说:“不好意思啊!美女,刚才我们闹得太厉害,没吓着你吧?”
晶晶扑闪着她那两颗迷人的大眼睛笑着说”:“怎么没吓到?魂都差点吓没了!你们也太疯狂了,要不是答应我们小丫扛到底,半道都能被你们吓跑!”这话有打趣的意思。
张伟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嗨!我们都是粗人,听峰子说你们可都是高材生,个个来自文明社会,哪像我们还在原始社会,没进化好呢!”
一句话惹笑了晶晶,他们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说笑着,倒也把之前“粗鲁”闹婚的尴尬化解了不少。
我和林峰这一路没怎么说话,一直听他们闲聊着。可能是彼此想说的太多,可能是都比较紧张不知道说什么,总之,他就这么握着我的手,直到车队停到了他家门口。
隔着车窗玻璃,我看到了一堆人在围着婚车“扭秧歌”,仔细一瞧:是林峰的爸妈、他二爸、二妈、家族里的叔叔、婶婶们。一个个用锅底煤画的“大花脸”,用口红画着“血盆大口”,男的拿着“烟袋锅”,女的贴着“媒婆痣”,背着大“布娃娃”。每个人身上披着红艳艳的花被面子,腰间扎着红裤带,被旁边的邻居们用“鞭子”赶着围着婚车扭秧歌,那样子,简直太滑稽了。
后来知道,这是西北农村娶媳妇都会有的“耍公婆”。
秧歌扭的差不多了,“媳妇来了”的标志性鞭炮也响了,该我下婚车了。林峰妈妈——我的婆婆,开始在车窗外叫我:“小丫,到家了,下车吧!”
外面人喊着:“别下!别下!要下轿钱!”
我不知道怎么办,晶晶说:“没事,先等等,这应该是人家的风俗。”
后来林峰妈妈真的从车窗缝里塞进了两个“大红包”:一个是给我的,一个是给晶晶的,这个红包除了袋子大的出奇,顶普通红包的三倍大,里面的“硬货”确实有点“差强人意”。
收了“下轿钱”,林峰就打开车门,为我穿上“红鞋”,将我扶了下来。下车位置离气球拱门和红毯处还有一段路,这段路泥泞不堪。晶晶为我拉着婚纱,我小心翼翼的走着,红鞋也变成了泥鞋。
林峰独自走在我前面,春风得意的向街坊四邻挥着手,完全不顾我在身后踉踉跄跄的狼狈样。就连在后面的婚礼进行曲中新人走红毯环节,他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我被晶晶搀着走上台的。
这一点,我爸妈看在了眼里,成为了日后时不时在我面前提起来训斥他的正当理由,总说他打一开始就很“自私”。
后来我也问过他,为啥不牵着我的手一起走,他说他高兴的给忘了。其实,在我看来,他是一回到那个乡村,“大男子主义”就附体了,怕别人笑话他不像个汉子。
婚礼现场是婚庆公司布置的:在农家小院的青砖红瓦上拉了好多粉色的纱幔、一长队的心形气球拱门、我两婚纱照做的背景墙、木板搭的礼仪台用红毯铺着、一个一米多高的香槟塔、泡泡机制造出的好多泡泡、音响里放着陶喆和蔡依林的《今天我要嫁给你》。不仔细去看旮旯拐角,布置的还像个样子。
双方家长入座主席台以后,结婚仪式就在司仪的开场白中开始了。具体是哪些环节,我已记得不大清楚,只印象深刻的是三件事。
第一件事,其中某一环节,给我和林峰身上交叉绑了好多红红绿绿的被面子,差点没热死我。我的婚纱和我爸妈给林峰买的高档西装,也完全看不出了样子。这可把我售楼部的同事们乐坏了,拍了好多照片,说“土洋”结合的真有意思。得亏那时没有微信朋友圈,不然我得被他们刷屏。
第二件事,改口环节。双方父母互给我和林峰改口红包,我爸妈分别用普通大小得红包封着六千元给林峰;林峰爸妈则是用那个“硕大”的红包封着瘪瘪的200元给我,他妈妈还把他买给我的金项链拿出来“亮了个相”,说是给儿媳妇准备的“金货”。我就纳闷之前为啥买完链子,就在包里找不到了,原来是要出现在这里,一切对比下来,好讽刺!
第三件事,我爸哭了。任何婚礼都少不了“煽情”这个环节,因为在这种特殊场合,哪怕司仪调动气氛的水平再差,只一首阎维文的《母亲》都足够让人泪流满面。至少我把自己的妆哭花了,晶晶给我递了好几次纸巾。
我爸哭这件事,其实是后来我听我嫂子说的,她说我哥结婚,我爸一直都是喜笑颜开的,而我结婚,我爸却流眼泪了。
事后看了结婚录像,也证实了我嫂子没说假话。爸爸偷摸着用手背抹眼泪的样子,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是不舍?是担心?还是无奈?我从未问过我爸,或许都有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爸爸疼爱了26年的“小棉袄”,如今却要嫁入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农村家庭,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不得而知……
婚礼仪式按部就班的举行完,到了婚宴环节。我去“新房”——一个不足十平米,只放了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个小柜子的房间,换了“敬酒服”和林峰一起去给前来的亲朋好友敬答谢酒。
纵眼望去,我家亲戚就两桌,其余近20桌全都是林峰家的亲戚和社会上的朋友。大家在喜庆的歌曲中推杯换盏着,林峰和张伟像打了鸡血似的热情高涨,而我和晶晶都穿着高跟鞋,又累又饿,已经没了多少精神,还得陪着笑脸,晶晶全程帮我端着酒盘,随我一圈圈的敬着酒。
酒席间,我看到爸妈招呼完我家亲戚后就坐在了主宾席,偶尔和林峰爸妈交谈几句,几乎没怎么动筷子,脸上除了礼貌性的微笑,并没有明显“喜悦”,可能“嫁女”都会在无形中被抹上一撇“悲情”的色彩吧!
酒席快结束时,我和晶晶在“新房”随便吃了点,饿过头反而吃不下去,我答应晶晶,忙完这段时间,好好犒劳一下她和其他姐妹们。
晶晶揉着脚笑盈盈的说:“结婚还真是不容易,我三十岁以后再结!”她后来的确是在三十二岁,才和她的博士老公修成了正果。
爸妈离席后就来到我的“新房”里,因为房间本就小,又堆了好多被子和结婚用品,我爸妈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他们踩着“地雷”坐到床边,我妈摸了下我的手说:“手咋这么凉?是哪儿不舒服吗?”
我爸一听,赶紧将我的手捂在手心,爸爸的手心温温的,不像林峰的手心总是湿热。那熟悉的老茧触到我的手背上,让我想到儿时的时光。这双大手,为我做过多少事?桩桩件件都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深沉而内敛的爱!让我的童年有足够的快乐和安全感,健康成长为现在这个单纯、善良、却不谙世事的我。
我把头依偎在妈妈肩膀上,闻到了妈妈身上那常用香水的味道,暖暖的。
今夜,我将留在这个离我家二十多公里远的乡下婆家,度过自己的“新婚之夜”。
不自觉鼻子就酸酸的,开始掉眼泪。也许是不舍爸妈即将回家;也许是心里还没彻底接受自己“嫁做人妇”的身份。总之,那种感觉,竟然有点“委屈”!
林峰敬完酒就一直招呼着他那些朋友,和他的伙计们喝酒划拳,喝的脸像“猴屁股”一样红,说话舌头都开始打卷,但是还没到“深醉”的地步。
我爸妈起身要回家了,我哥和我嫂子先去路边开车过来。我和林峰、我公婆一起送我爸妈,林峰再醉,倒也清楚给我爸妈说一些让他们放心的话,我公婆也眉开眼笑的附和着。看着爸妈上车那一瞬间,我的眼泪终于决了堤。
上次这样,还是八年前,我去省城上大学。九月份,第一次开学,我爸妈送我去学校,安置完所有,离开学校上公交车的时候。我就像个被家长扔在幼儿园的孩子般,站在路边哭得稀里哗啦。只是那时的爸妈,是笑着给我招手喊着的:“快回去吧!傻丫头,照顾好自个,爸妈会经常来看你的,你想家了就随时回来!”
而这一次,我爸妈并没有那么开心,没有祝福、没有交代,只是一脸凝重、强忍着泪水说;“回去吧!累一天了,早点歇着,好好的啊!”说完和林峰、我公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看着车子在那条因为之前下雨依然泥泞的小路上扬长而去,我的心,似乎也空了好多。纵然我知道三天后要“回门”,我也知道不会在婆家长住,但是那种被“留下”的心情还是急忙不能平静。
送别完我的闺蜜们,这时才真真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了。
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坐在“新房”休息,不一会儿进来几个我不认识的“大娘”,围着围裙,咧着嘴笑着说:“新媳妇,我们今天可是在灶上,辛苦给你们家帮了一天忙,你是不是该给大娘们有个表示啊?”
我被问的措手不及,没人给我说过要准备这个红包,我故作轻松的和她们打趣道:“大娘们辛苦了,一会儿让林峰给几位好好敬几杯酒喝!”
其中一个身形非常胖的大娘扯高嗓门说:“那不行!酒肯定要喝,而且得是你敬的,红包你也要给,这可是嫁到我们林家村的规矩哈!”说完她们哈哈大笑。
我慌张的在床上乱翻,但触手可及的地方并没看到红包,本身对于人际社交就有点恐惧,再加上和这些“乡野村妇”打交道,我更是心里发怯,期望林峰能快点来救场。
可就像他们商量好的一样,明明院子里人声鼎沸,听得见林峰在喝酒,可就是没人进来。胖大娘给旁边“黑”大娘使了个眼色说:“新媳妇怕是不想给咱这几个老婆子啊,那就“耍耍”新媳妇!”
说完几个人就上来压住我的脚开始挠,我这小身板哪里需要几个人压,一个胖大娘就足以让我“纹丝不动”了。
我生平最怕被人挠脚底板和痒痒肉,平时林峰和我玩,总用这个“假动作”吓唬我就犯。她们这一挠,差点没把我“笑死”,浑身还动弹不得,嘴里不停的向大娘们求饶,说着:“大娘,大娘,给,给红包!别,别挠了!”
大娘们看我这狼狈样,觉得很可笑,却并没有停下来,愈加疯狂,还上手在我腰间开始挠,我就在房间“啊”的大喊了起来,实在受不了,这跟上刑没啥区别,眼泪都“笑”出来了。
听到喊声,林峰和我婆婆才“不怀好意”的走进来,似乎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峰手里拿着几个红包,一边分给几个“彪悍”的大娘,一边故作埋怨笑呵呵的说:“好大娘啊!瞧你们把我媳妇吓的,跑了可咋整?你们再给我寻一个来,怕也没这么漂亮的!大娘们辛苦了,侄娃子一会儿携新媳妇好好给各位敬酒!你们高抬贵手,就别再挠我媳妇了,她怕这个!”
胖大娘撇着嘴笑哈哈的说:“瞧瞧!瞧瞧!这峰子还没咋呢,都知道护着小媳妇了,好了,不耍了,你妈都交代了,你媳妇是读了书的“城里娃”,不能像对咱这农村的野丫头一样,不然要耍恼的!”
我心里或多或少有了点安慰,感激的看着我婆婆,她抚着我凌乱的头发笑着说:“小丫,别恼啊,这是大娘们逗你耍呢,是咱这的小风俗,新媳妇闹一闹,生活过的更美好。”
我羞红了脸,面带微笑的小声说:“我不恼,一会儿换个衣服就和峰子给各位大娘敬酒去。”
“耍媳妇”风波就这样结束了。
换完衣服,送走了一拨又一拨林峰的朋友,我们又把来家里帮忙的四邻招呼了一番,他小声给我说:“老婆,我不喝了,你今晚这么漂亮,我都等不及了,得留着清醒和你度良宵呢!”我掐了他一下,暗示他的猴急不是时候。但毕竟今天是他大喜,扛不住别人的劝酒,又喝了不少。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拨人,时间已经快夜里十二点。
我婆婆催促着我们两个洗洗赶紧睡,可能所有的婆婆在儿子新婚之夜都是这样的举动吧,指不定,这一夜就把他们的小孙子给造出来了呢。
我洗漱完到房间,林峰已经像个“死猪”一样呼呼大睡了,我气的蹬了他几脚。他醉眼朦胧色眯眯的看着我,一下翻过身,压在我身上就是一顿乱啃,啃得我满脸满脖子的酒味,我最烦他这么“粗暴”的亲密方式了。平时他也不会这样,除非喝多了酒就这德行,我百般不配合,推着他,他才作罢。
他晃悠着身体,弹了下我的脑门说:“新婚之夜想谋害亲夫啊!来,可爱的小丫头,乖乖的听话,让爷把你给办了!”说着又要来扯我的睡衣。
我用拳头狠狠的捶了下他的胸脯,娇嗔又生气的说:“不要脸!喝那么多酒,一嘴的胡话,滚滚滚,一边去,啥时候酒醒了啥时候再碰我!”
听完我的话,他并没有“霸王硬上弓”,而是挤眉弄眼的趴下就睡着了,衣服都没脱。
可能是他确实累得够呛,可能是酒醉的厉害。“新婚之夜”的我们,并没有行“夫妻之礼”而各自昏睡过去。
这在日后,林峰总说太过遗憾,好像没有真正“得到”过我一样,没有经过婚姻最“神圣”的洗礼,但其实就是他的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