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前院后院都派人去找了,都没有萧大公子的人影儿啊!”
本五月初十,日子吉利,宜嫁娶,可慈安堂内一片焦灼沉默,王妈妈在张氏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张氏厌烦的甩甩帕子,赶她下去。
萧国公府主母殷氏见状,赶忙在孙老太太前行了跪礼,羞愧道:“孙老太太,张大夫人,原是我教子无方,惯得这小蹄子定亲宴都敢擅自溜走,可委屈了五丫头了,等我逮着他,定当着孙府上下的面,重重的打他的板子!”
孙老太太道:“快起来,我晓得你的辛苦,萧大公子总归不是你亲生的,你又要拉扯二公子,又要管家,怎能时时想得那么周全?”
殷氏颤颤巍巍起了来,似风中飘零的枯叶般:“多谢老太太担待……”
月茹本靓妆艳服,一脸春风的坐在一旁等未来的夫婿驾到,现下脸上早就挂不住难色。
张氏也神色僵硬。这毕竟是她与孙逸和老太太在国公府门口苦苦哀求了三日才求来的婚事,两家联姻后对孙逸的仕途大有裨益。
殷氏弱弱的道了一句:“唉,如此实在是委屈了五丫头了……”
慈安堂热闹着,凝语阁也没闲着,来了个小丫鬟传话,说请六丫头即刻梳头至慈安堂内。
唉,京门大小姐就是这样忙碌充实且枯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校学生会外联部忙里忙外的日子。
小筠便把月离从被窝里捉出来,拖到梳妆台前细细打扮。上着浅蓝银丝对襟长袄,下配素白色百褶长裙。顺滑的秀发绾成温婉的髻,发间点缀着含珠银雀步摇。
“都打散了吧。”月离用青黛描着眉。
小筠道:“姑娘,这可是五姑娘的定亲席。您可得借此机会让萧夫人高看上您一眼。”
她从前追《甄嬛传》时,印象最深的是甄嬛初次去景仁宫时的那身行头,清新秀丽,站在胭脂水粉堆里反而最出众。
月离低眉思索片刻:“瞧,我又想吃你做的马蹄糕了,帮我弄些来。”
小筠也聪明,本笑开了的脸便得尴尬不堪,直至嘴角下撇,臭着脸跑出了屋。
月离招呼了雪桃来,指了指头顶:“这满头珠翠的太招摇,换平时戴的步摇即可。”
雪桃换了一盒首饰过来,边在月离头上忙活边道:“姑娘,听闻萧家大郎是老爷,大夫人和老太太三人人同去上门求来的夫婿呢。”
“这么兴师动众?”月离诧异的问道。
“可不么,”雪桃接着说,“在这汴京城,有几家姑娘能攀上萧国公府的高枝儿?听说当时大夫人相中的是将要继承公爵的萧家二郎,他却瞧不上五丫头,只得退而求其次了。”
“那萧家大郎如何?”月离擦着口脂,忍不住好奇的打探。
雪桃含羞笑道:“萧家大郎是萧国公府从前主母的儿子,听说……俊得很,身修八尺有余,骑射和武功都是一等。”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唉,五姑娘真是好福气……”
月离掐指一算。今日是五月初十,是萧大公子与月茹定亲的日子,再过十几日,就要拜堂成亲了。
萧长毅,汴京城城草。父亲萧老公爷是当今圣上的表叔,继母殷氏是郡主娘娘,嫡弟萧长诀是萧国公府世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是她的唯粉,沈太师家嫡女是他脑残粉。
不仅有实力雄厚的背景,自身外形条件也是无可挑剔。形貌昳丽,出口成章,还比普通读书人武功高强。若鸡蛋里挑骨头,硬说出他什么错儿,就是性冷淡吧……
这是世间的奇男子永远不缺的毛病。
不过萧国公府的关系复杂,萧某的生母,萧家前主母去了,当今主母殷氏是妾室上位,连带着儿子也跟着抢了世子位。
月茹智商堪忧,又要嫁到这一趟浑水般的名门之中,难怪在一个小妾的手中丧了命。
汴京晚春,依旧有点暖中带寒的意思。月离想着过一会儿怕又是个修罗场,一路不安的捧着汤婆子,向老太太的慈安堂走去。
“姑娘,你说,那萧家大郎会是个好相与的吗?”雪桃搀扶着一路快步在青石小道上的月离。
“他是张氏的女婿,与我又有何干系?”月离随口一说,“此番宴席,不必多上心,露了脸便是。”
她这样的黑莲花,才不关心这些儿女情长。
“呵。”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句男子的低沉短促的一声笑。
月离与雪桃都齐齐的愣了一下,警觉的停下脚步,四处观察了一会儿,喊道:“谁!”
“麻烦。”男子压低了嗓子,“往上看。”
日头逆光又刺眼,月离转过身抬头,见青石小道旁一颗老樟树的一个粗壮枝丫上坐着一略显眼熟的男子,上半身慵懒的靠在树干上,左条腿曲起来蹬在枝丫上,头顶吊起一个高马尾,一袭亮面黑色长衣,一双短靴,套着副铁护腕的右手拿起一个水壶,悠然自在的喝着,一边斜睨着树下的月离。
这莫不是那日从老樟树后走出来的陌生男子?
雪桃把手臂挡在月离前面护住她,惊慌失色的指着男人惊呼:“你是何人!怎进得孙府?”
树上的男人从容淡静,晃了晃手中的水壶:“连面见未来的五姐夫都如此敷衍了事,孙家家风竟如此不检点。”说罢冷淡笑一声。
雪桃喊道:“我们家姑娘何时用你管教!还不快快来人把他拖出去!”
月离一把抓住雪桃的袖子,示意她安静,扫了两眼那男人,皱眉思索片刻,回敬道:“连面见未来之妻都敢溜到树上偷闲,萧大公子可真真嫁不得。”
听罢雪桃瞪圆了眼睛,无比震惊的来回看着月离和树上男人,张口结舌:“他……他竟是……”
“雪桃,还不快见过萧大公子。”月离无奈的朝她福了福。
“你终于认出我了?”
“若不是您,试问谁能在五姐姐定亲一日出现在孙府?”月离板着脸,全程嫌弃,一眼都未多看他。
月离愿称他为“渣男化石”。
“本也是你们孙府上门来求的婚事,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可要嫁过来的人我不中意。”
萧长毅纵身一跃,矫健的从高处稳稳的落地,起身后高大颀长的精壮身躯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生生的把月离的小骨架罩住了。
他步步向月离走进,逼得她低头后退,直到她整个后背都贴在了樟树树干上。
月离脑子里都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双眼呆呆盯着萧长毅的锁骨处不敢抬眼。
萧长毅面色冷若冰霜,眼中溢出一丝禁欲,手却做着最撩拨心弦的动作。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抬起月离的下巴,竟仔细端详了一番。
“嗯,嗯,你没长残。”他竟后退了几步,表情呆滞,一本正经的细品着点点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就完了?”月离几乎吐血。
“不然呢,”萧长毅一脸不解,“还是你想让我在你五姐姐的定亲宴上行此苟且之事?”
“你还真是,”月离被雷得哭笑不得,“你想看便看就是了,为何还摆出如此瓜田李下的姿势呢?”
“不然我会看不仔细而已。”萧长毅轻描淡写的讲了一句,看似心安得很。
月离就没见过如此欠揍的任性死傲娇,内心默念千万遍“他是姐夫”才断了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念头。
忽而远处几个丫鬟和小厮的脚步和说话声渐渐逼近,好似在搜寻着什么。
月离一看便知那些下人们是从慈安堂那边来逮捕萧长毅的,刚要叫,就被某渣男化石捂住嘴,一个公主抱飞到了假山后头。
“最后提醒你一句,小丫头,我劝你思想放干净些,最好别对我动什么歪念,没结果。”
音色低沉,字字铿锵,那股透心寒凉的气息把似月离逼得越来越远。
萧长毅把她放在草丛上,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冷漠的移开,一脚登上老樟树,飞到另一颗树上去,只留下了残影。
萧某飞檐走壁之际,心里一阵好笑。呵,孙月离那般姿色的女人,虽说难得几回见,不也不过是拜在俊容下的痴女么。
月离坐在草丛里真的很懵。就这三观,这脑回路都是城草,怕不是都是一群颜控。
她又前行了百步,至慈安堂门前,打扮干净整齐的小丫鬟排成队,手里满满的端着茶水点心屋里屋外的忙活,闻声便知屋里已是一派热闹。
已是辰时二刻,阳光不免有些刺眼,月离透过窗纱远远看见慈安堂内孙老太太与萧国公府主母安氏对坐在高高的炕上,谈笑风生;张氏坐在炕的一边,跟着一唱一和。
今日的主角便是月茹,只见她挺着笔直的天鹅颈,侧面曲线完美流畅,发髻高束,头戴一对凤鸾和鸣鎏金步摇,身着丝质烟柳色襦裙,静坐在一旁。
月离心想,嫡女就是不一样,虽说月茹的五官似张氏般平平无奇,但见过的世面颇多,气质与自信就随之而来,怪不得是国公府看中的儿媳。
“哟,六妹妹今儿个来得好早啊。”又是那该死的腔调,月离闭眼睛都听得出是月乔,“怎么给爹爹请安爱迟到,偏五妹妹定亲不敢耽搁。是看上了什么人吧。”言语中有一丝阴阳怪气。
她回头,只见月乔身着妃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脸色发灰,走道不太顺畅,一看就是跪祠堂后遗症。
月离瞪了会儿月乔,思索片刻后说:“姐姐也是,自家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工夫关心妹妹的事。不知膝盖上的伤养好了没,两卷书都抄完了吗?”
月乔刚气的要还嘴,门口的婆子就来问候了,又赶忙进屋通报了一声。
堂中的张氏听罢,动起了歪念,心想,月乔这丫头弯弯肠子颇多,万一相中了萧大公子,只怕是难缠;月离就更不用说了,她的那张脸几乎长在了全天下男人的心肝上,坐在那儿就是在撩汉。
月茹酸不拉叽的趴在张氏耳边嘀咕了一句:“母亲,叫三姐姐进来也就罢了,萧大公子铁定瞧不上她那样的,但可千万千万别让他瞧见了六妹妹!”
张氏与月茹达成共识。月乔听了通报,回头看月离的眼神是掩饰不住鄙视,瞬间就来了精神,昂首阔步入内。
雪桃还特意问了那个通报的丫鬟是否有听差了话儿,换来的只不过是一句“千真万确”。
呵,不想让我见我也早早就见过了。月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正当雪桃焦头烂额之际,月离沉思片刻,脑瓜一闪念,接下来便做出了无比令人自闭的举动。
她清了清嗓子,朝堂中喊去:“孙六姑娘求见老祖宗!孙六姑娘求见老祖宗!”
这声音之底气十足,吓得雪桃一阵颤抖,抓着月离的胳膊直摇头。
她就是要叫,叫得所有人都听见。她不相信老太太会愚昧到当着外家人的面苛待庶出的女儿。
某人想背后使坏,不好使。
堂中正热闹着,忽闻门口传来异声,都愣了一下,齐齐朝门口看去。
殷氏笑眼弯弯,好奇问张氏道:“孙六小姐?是你们家那个打青楼出来的叶姨娘生的丫头?这小姑娘真是有股劲儿,这样的出身,换作别家丫头,都在府里低声下气的。”
张氏一听脸都绿了,只得敷衍几下道:“殷夫人听错了罢,定是哪个不检点的小丫鬟失敬,待会儿让管家打她几板子就好了。”
殷氏笑而不语。她与张氏同为主母,这些小招用得不必张氏少。从前府里来什么权贵大臣,她也是一样把萧长毅拦在门外,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在堂中与之攀谈。
不过她觉着自己比张氏精明些,实在想拦,直接禁足多好?这个孙小六可不好欺负,不能用一般的招数应付。
孙老太太哼笑了一声,摆弄起茶盖,脸上难掩笑意,只默默吹茶不语。
“茹儿,”张氏挤眉弄眼,“快去把那个小丫鬟赶出去。”
月茹听得真真亮亮,心想她可得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娘生的,叫她颜面扫地,三下五除二走路带风的到门口,一掀帘子就是一句:“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五姑娘,您这是做什么,还请您去问过老太太再赶我们姑娘走也不迟啊!”雪桃焦虑的说。
“贱婢!你也配插嘴?”月茹瞪眼,显示出自己厉害,吓得雪桃连连后退了几步。
和公式书上一样,小事儿上百般给月离难堪成能耐,大事儿上就只会鸡猫子鬼叫。
月离最看不得别人欺负雪桃,便一头莽过去:“五姐姐,凡事都讲个理。既然老太太和主母都不曾有拒我于门外的意思,您就更做不了这个主了,是不是?”
月茹倒是没往心里去,只是她见月离白皙柔嫩的脸蛋,穿着清淡却也难掩的姿色,妒火从心底升起,无能狂怒,一展娇纵蛮横之态,双手像月离的双肩猛推去!
这一把使月离不胜蛮力,脚下一踩空,感觉自己的身后空空荡荡,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双脚离开了台阶,整个人几近悬空。
蓦地一下,她的背后似乎靠上什么宽大坚实又带着点温度的东西。
“萧大公子……哦不,官人!”月茹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