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离跟着李妈妈一路小跑进了慈安堂内,只见孙老太太歪在炕头上,桌上盛着一小碗参汤,屋里安眠香的白烟缭绕。
老太太见月离来了,慌忙下炕,一脸担忧的扶着月离的肩头,关切道:“离儿,你这丫头可急死我了!没伤着哪儿吧!”
说罢老太太在月离身前身后打量了一番。
月离嗫嚅着撒娇道:“祖母,孙女儿来了月信,又淋了雨,着凉了……”
孙老太太赶忙扶着月离坐在炕头,李妈妈把膳房刚刚熬好的阿胶红糖桂圆羹奉在紫檀木方桌上,冒着香气扑鼻的烟。
老太太攥着月离的手,却是一阵冰凉,小声骂道:“一根筋的东西,平日里在府上逞能耐,昨儿逞到贵妃宫里去了?”
说罢,老太太满面愁容,使劲的叹了口气。
月离无奈,这东西是有惯性的。
“孙女只怕一味地忍让,贵妃更变本加厉。”月离自惭形愧,“枉费了祖母平日里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诲。”
实则是刘贵妃的让她恨意难掩。
孙老太太听罢,无力的苦笑了一声,撤远了身子,缓缓讲道:“没心肝的丫头。女子名声最重要,你就不怕身败名裂?”
月离心里咯噔了一声。自己不是在现代,而是封建礼教制度森严的古代!女子名声一旦毁尽,除非祖上积德,否则就等着老死闺中吧。
她斜眼瞧了瞧孙老太太,只见她面色憔悴,眼眶发青,定是昨夜过度忧虑的缘故。
李妈妈劝道:“姑娘,您昨日的事始末,老祖宗都知道了。您委屈老太太晓得,可知那些言辞放在名门官眷太太们眼里,那就是不孝不敬,大逆不道啊。”
月离抿抿嘴,点了点头。
“你实话告诉我,什么时候和萧大公子扯上了关系?”孙老太太有些怒道。
此话一出,月离的脸瞬间红得似一朵月季花,心砰砰乱跳,眼神不经意的躲闪了几下。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只要听见“萧”字,她心中就会生出异样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却绝对不是情爱。
“孙……孙女听说京中相传,萧大公子素来口嫌体正直,不近女色……”月离紧张兮兮,喝了好几口茶。
孙老太太也是从闺阁女儿熬过来的,多少猜透了些月离的心思,歪着头,颇有意味的敲打她:“你心悦于他?”
月离慌了,连忙辩解道:“孙女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那就是他心悦于你咯。”
老太太拿巾子擦嘴,掩饰着偷笑。
“祖母就是爱打趣我。”月离玩着手绢,笑道,“萧大公子亲口所说,我另他厌恶。”
“哦?”老太太勾勾嘴角,“这么肯定?”
“那是自然,”月离低眉,望着手里一盏凉了的茶,心中生出许多的不悦来,“他每每与我见面,都说这些扫兴话。”
要说萧某傲娇,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他的模样,看向她的眼神,都不像是表里不一。
孙老太太道:“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月离恍然大悟:“诶?”
自己竟毫无防备的被祖母套出了话……
闺阁女儿倒底是青涩了点,孙老太太暗暗笑了一声。萧长毅性子冷淡,弱冠之年却躲得女眷远远的。若他真的厌恶月离,早就绕着她走了,何故每每见面,还要犯反复强调“厌恶”二字?
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孙老太太看了看月离的神情,瞧出一丝端倪。
“你要晓得,他是男子,玩得起,你是闺阁女儿,玩不起。”孙老太太望着香炉上腾腾升起的白烟,感伤道,“且萧国公府早就为他相好了静和郡主,若是你愿意做妾,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祖母,您别瞎想,”月离把茶碟搁递给李妈妈,“孙女虽不是嫡出,倒底也是京门的正室小姐,脸还是要的。”
若此事发生在她从前的世界,好说,把萧某叫出来,问清楚就得了。
她碍于自己扮演的小姐的身份,被迫矜持着。
“孙女早已与他挑明,再也不见。”月离认真道,“他若厌恶我,我更不必自讨没趣的在他面前晃悠。”
“你可是心甘情愿,还是赌气呢?”孙老太太一脸调皮的坏笑。
月离定了定心,坚定的答道:“此话即出口,孙女就没想收回。”
老太太长叹,意味深长的内涵道:“那我和谢家就放心了。”
谢家?月离一时懵懂,转头看向李妈妈,只见她也笑得意味不明。
“六丫头,老祖宗格外疼爱您,为您相好了一门亲事。”李妈妈笑道。
月离虎躯一震:“可是孙女还未及笄啊!”
“等你及了笄,谢公子也早早娶别家贵女了,”孙老太太说道,“谢家是商贾之家,虽没有爵位,但阔绰清闲,多少贵女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
月离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哪舍得把她嫁到礼教繁琐,乱得乌烟瘴气的达官权贵之家?且谢家是生意人,思想开明,能接纳在京中名声不太优秀的月离。
重点是能接纳月离……
“老祖宗早就筹备好了诗会,谢慎公子几日后便会来府上与几位哥儿们吟诗,到时候,许您在屏风后头瞧一瞧。”李妈妈抛给月离一个媚眼。
月离几近石化。祖母这样着急自己嫁不出去吗……
也是,青楼女子的生女,传闻勾引五姐夫,借酒调戏九皇子,顶撞刘贵妃,哪有正经官家要她?
想到这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祖母,扭转乾坤,拯救了自己烂在闺中的人生。
晌午的阳光毒辣刺眼,月离身穿素纱褝衣都由觉得热,一个劲儿的扇着扇子。
出了慈安堂,月离往东侧一条花香四溢的小径溜达去,内里阴凉解暑,十分舒适。
孙府另她作呕,可和皇城一比,这里还是家。仰赖祖母,她能发一发“淫威”,把眼皮子底下兴妖作怪的人踩踩实。
走着走着,月离见小径的尽头似站着一个人影,形态像个男人,披着戴帽披风,看着触目惊心。
她小心翼翼的凑近,那人却宛如一座冰雕,低着头遮着脸,动也不动。她后脊梁骨发凉,撤远了身子,胳膊却伸长,试图用扇子戳上一戳。
不料好奇害死猫,那冰雕不知何时伸出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拽,月离的褙子飘起,似绽开的牡丹花瓣,小小的身子落入了男子的怀中,惹得鬓旁的珠花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月离眼疾手快,在这之际扯下男子的披风帽子,果不其然,是萧某傲娇。
“他的怀抱舒服么?”萧某阴着脸,浑身上下都是一股醋味,语气里暗藏妒忌。
他玄色暗金绸纹披风上的气味很好闻,一双眼睛黑得深不可测,直直的投向她的侧颜,怀抱送得不松不紧。
月离不敢抗拒,从来都是女人越挣扎,男人越兴奋。
“舒服。”月离挑了挑眉,故意道。
萧长毅几乎黑脸,松开了月离,默默不语,身上的醋意更浓,口不择言道:“我劝你有些自知之明,别痴心妄想攀高枝。”
“昨日九皇子把我抱上他的床上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月离转过身,笑得耀武扬威。
萧长毅面上浮现出一个苍凉都笑,隐隐藏着怒气:“皇家血脉何等干净,断断看不上你一介庶女,”他走几步凑近少女,“且你被我玷污过了,臭名昭著,哪日我不要你,你也别再想嫁人做他人妇。”
互相伤害,杀人诛心。
月离顿时火冒三丈,朱唇微颤,红红的丹寇嵌进了手心,白皙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发红,硬生生气哭了出来。
当然是她被萧某贬成了个瞬间白给的失足少女。
“你……你这混球!”水气蒙上了少女的眼球,柔弱的哽咽声使得这句狠话带着挑逗的味道。
平日里顽劣霸道又逞能的刺头小姐,欺负起来竟似个三岁小孩一样可爱。
萧长毅终于找回了点男人的自尊,一时身心舒畅,月离却越哭越凶,他这才觉着不对劲。
“我……我最厌恶矫揉造作的女人。”萧某故作满不在乎的冷笑一声。
“那你滚远点!”月离呜咽了出来,“不是说好了再也不见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场面已经达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已经远远超出了萧某直男的认知范围。
“呵,以为我稀罕你?”萧某气势软了下来,残留着最后一丝倔强,“我早就与静和郡主定下了婚事,成婚以后,你我的苟且之事必为你守口如瓶,保你能嫁得体面,好……好吧。”
震惊,一代霸道总裁竟沦落至此。
不对,他来的目的是霸占,不是妥协啊!
糟糕,我萧某风华绝代,玉树临风,被京中贵女簇拥得水泄不通,哪哄过梨花带雨的姑娘家……
于是,萧某的大脑在光速运转之时抽了筋,竟托住月离的后脑勺,薄唇直直的奔向少女的朱唇。
关键时刻,他拐了个弯,将一吻印在了少女的眉心。
男人的薄唇缓缓离开少女,盯着她圆润粉红的鼻头,逞强霸气道:“女人,你别想逃。”
夏风阵阵,桃花微雨。
一片死寂。
当这个刺头小姐香喷喷的一掌拍在他的右脸上害得他冰敷一晚上冻得几近面瘫,他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什么叫“怼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