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殿内的目光皆聚集在梵芩三人身上,虽说往年其他三国都不止一次求娶他们的长公主,但却没有今年朝贡宴上的看头大,且还以往还没有哪一次是梵芩主动站出来过的,每次不是搪塞由先帝做主就是年纪尚小无心婚嫁。
但这次,长公主站出来了,而且还是在已经被告知了婚姻大事由她自己做主的情况下,看样子都不像要继续逃避,那就是说,长公主在这两人中定是有心仪的人了啊!
众人眼睛转转悠悠,在岑昱和代表傅槿的孟凡明认真猜度着梵芩的选择。
梵芩眼神真挚的看向岑昱和孟凡明两人问道:“天下女子之多,何以是我?”
这压根就是问岑昱的顺口带着孟凡明罢了!就先不谈其中那些谁先认识谁的纠葛,单拿此次来说,邧国也是输的惨烈了,比聘礼比不过,比人更比不过了,人家正主都在这了,邧国却只有一个使臣,这难道还怪得到孟凡明这个使臣身上去?
“来朝之前我朝陛下就对小臣嘱托了一番话,让小臣定要亲口转述给长公主殿下,”孟凡明继续力争,抢先一步向梵芩行了礼躬了身,将临行前傅槿说与他的话都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干净:“陛下言,长公主之慧乃是慧能高僧所点,他之帝相亦是,此乃天定之缘,不可辜负也,他之于卿,如鱼之于水,不可少矣,中宫后位,只留与卿,若卿不愿,中宫之位必空悬待卿”。
这番话孟凡明说出来真可谓是情真意切,仿佛这就是他所说的一般,殿内众人听了除了觉得傅槿情深之外,更期待岑昱的回答了。
孟凡明说话时岑昱就神色幽深,看着梵芩的目光由孟凡明的每增一句话逐渐添了些许,不可言说的意味,看的梵芩都有些略微的心虚,自己之前说的那句“友人而已”好像在打自己的脸,可明明看不出傅槿对自己有什么心思啊!两人之间仅有的交流都只是去年头回见面再加上中途寥寥几封信而已,怎么听这意思就还非她不可了?
明明没做什么却还是有些心虚的长公主轻咳了一声,随后走出了席位站在了岑昱的面前道:“那又不知摄政王何以择我?”
岑昱看着这神似那兔子讨好的举动,眼中意味散去了些许,如墨般黝深柔情似水的眸对上了梵芩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曾有一道光照亮了我,让我看见了这世间的美好,那道光就是你,你,就是救赎我的神明,毕生所求皆为你,你可愿让我站在你的身旁?”你可知在那无边沉寂的漫长岁月中,是你的出现,才让我不至于恨这世间万物,甚至觉得这有你的世间竟是不想再错过一分一毫。
岑昱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只有当梵芩也知晓未化形成人之前的他们是什么样,她才能明白自己到底讲的是什么意思,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也不会入了她心里去。
梵芩听着,心里却也在默念着一句“你又何尝不是我的神”,待岑昱最后一问,梵芩心跳漏了一拍,大殿上有上百号人,可他的眼里只有她,他当着这所有人的面对她自称了“我”,这是给她的一份古往今来女子最想要的那份平等,他在问她,而不是强求,若她说不愿,他必然是愿意再等,等到自己愿意,可自己怎么会不愿呢?
心中早知自己心意,如今不过是又确定了一番,她问岑昱何尝不是在问自己,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那又还等些什么呢?
“我嫁!”
梵芩粲然一笑,眼眸里的光像是点亮了整个大殿,照亮了所有人的心房,娇俏的语气更是感染了数人,朗月琅星差点就要忍不住抱在一起,她们的主子,终于寻到自己心上人了!
连梵彦,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在伏禄山那次时就知晓,没人会比岑昱更懂他的妹妹,哪怕是身为最亲近之人的他和梵擎,甚至是他们的父皇母后,自己的妹妹都还有不愿说出的心事,可却能对岑昱放下心防任其跟在自己身边,又试问有哪个男人会如此全心全意去了解一个女子呢?所以不会有人比岑昱更适合呆在他这妹妹的身边。
傅槿此次完全就算沦为了岑昱的陪衬,孟凡明不禁为自家陛下长叹一口气,臣真的尽力了啊......人家这两人一看就不是头一次交心了,打一开始就输了。
梵芩这长公主金口玉言,说嫁那就是嫁了,这桩姻缘就算成了,梵擎本是想再替自己的妹妹考量考量,哪知他还没来得及拖延些日子,自己这妹妹就相当于当着四国的面将自己嫁了出去,可看着梵芩周身那种面对心上人才有的娇柔,和那眼里的奕奕神采,罢了吧,她自愿便好,再不济,还有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哥哥在她背后撑着,也不至于让去她受什么委屈。
思虑完梵擎才说道:“朕的皇妹玉言已出,那就烦请摄政王好好待我这妹妹,不然朕可不会善罢甘休”。
岑昱点头,随后两手交叠对梵擎微揖:“请陛下放心,如若本王让阿芩受了半分委屈,本王定会将自己送至陛下跟前任凭处置,”虽然是不会发生的,给人家定定心也是好的。
瞧着岑昱的谦恭之态,梵擎也知这也是将他自己放在了梵芩一样的位置上,方才他是以哥哥的身份对岑昱的嘱托,现在岑昱亦是将自己放在妹婿的身份上对他的保证,如此,梵擎的心终是定了下来,他相信自己妹妹的眼光。
对邧国也得有一番交代不是,梵擎遂又看向一脸无奈的孟凡明:“如此,朕的皇妹已经做出了抉择,还劳孟使臣将朕的歉意带给贵国陛下,也多谢贵国陛下对朕这皇妹的厚爱,但这邧国后位,朕的皇妹是无缘了,贵国陛下一定能觅得天作之合的佳人”。
“不敢,小臣定将陛下的话带给我朝陛下,”孟凡明也是一个礼,随后又转向岑昱和梵芩又是一个礼:“恭祝摄政王和长公主殿下盟结良缘,愿摄政王与殿下花开并蒂鸾凤和鸣!”
见此剩下的那些朝臣和南旻的使臣再加上上座的梵媛启瑶,都站起身对岑昱和梵芩祝贺:“恭贺摄政王与长公主殿下喜结良缘!”
梵芩依旧是在浅笑着,原来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的感觉,竟如此好,而下位席中的赵令仪,也为自己的闺中好友感到高兴,就像是自己的事成了一样脸上挂着甜如蜜糖的笑,这幅模样又何尝不是落在对面的林尚宁眼中呢。
至此,祁国所提的两件事皆成,宴会继续了一会儿,梵擎与岑昱聊着沐沁之事,孟凡明虽想着回去怎么交差,但还是会憋不住好奇加入了两人的对话,连之前一言不发的梵彦都会偶尔说几句,南席位上的两人依旧是低调,问到了他们才答一两句,气氛倒是和谐异常。
梵芩心里愉悦,桌上的酒壶又空了不少,琅月这回倒是没拦着了,因为她也察觉出自家主子与平时的不同,此番难得,拦着人的高兴酒做什么呢。
宴近尾声,梵擎又述了一遍旨意,两对佳偶成于这德清殿,这旨是要尽快拟的,这日子也是要抓紧定的,他方才已经问过岑昱婚仪之事,岑昱言会呆在大乾一段时日,同时予梵芩两场婚仪,一场定于大乾,待他回祁时再行一场,也是向祁国宣告梵芩的地位,梵擎自然无话,都这般周到了他还能挑什么毛病。
宴散时殿中众人又都向上座几人祝贺了一番才渐渐散去,梵芩也由琅月微扶着走出德清殿向永福宫去了,自己心内的小雀跃,她想说给一直盼她觅得良人的母后听。
梵彦跟在梵擎身边往勤政殿走,心里的疑惑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梵擎早察觉到,伴着细微的风声说道:“有事就问,你何时是这种磨磨蹭蹭的性子了?”
梵彦心中有被拆穿的窘迫:“我想问问皇兄,为何是将容安公主许了我?”
“我们兄妹三人一母所生,谁有什么心思都瞒不过谁,先不说是芩儿让我答应的,看你那副模样也是对那容安公主上了心,许了臣子到时指不定那臣子府中不安宁不说,你这府中怕是也要空置许久”。
梵擎轻淡的话落在梵彦的耳中,句句都是戳在了他的心窝上,尤其是那句“芩儿让我答应的”,明明对他不搭不理,明明一幅恨不得看不见他的样子,却还是在为他着想,自己又何德何能呢?
许久没听到梵彦的回答,梵擎也知他是因为什么,微叹了一口气:“终归还是一家人,芩儿一直对你冷脸,只是因为看不惯你那副依旧不知进取的模样,两个月来,你休罢朝事,连母后你都未曾来看过一眼,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你就要永远这样下去吗?对林竹百姓来说,你这样也抚慰不了他们分毫”。
此话梵擎本不想说,但梵彦不是普通人家的二公子,而是大乾的景王,该有的责任一点不能少,也是及了冠的人了,却还没有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妹妹稳重。
这话也是说入了梵彦的心里,稍稍点醒了他,一时窘迫更加:“皇兄所言极是,臣弟有愧,明日臣弟便复朝,现在我去看看母后,几月不见,臣弟对母后也甚是挂牵”。
梵擎这才稍稍满意,点了点头说了声“去吧”,梵彦行了礼后就也往永福宫去了。
永福宫主殿内只有趴伏在榻边的梵芩和沉睡着的太后二人,琅月琅星还有纪女官守在殿外,偶尔能听见殿内时而高兴时而低落的孩童般的话语,三人心下都是情感交杂,高兴之余又有些心酸,别的女儿家定亲出嫁都有母亲陪在身侧为其忙上忙下,操着幸福的心,到了她们殿下这,就只能一个人对着自己未醒的母亲诉说那一字一句,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们的殿下,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吧......
梵彦踏入了永福宫看见朗月琅星二人,就知晓梵芩也在,到了三人身边时就听见里面传来轻轻地一句“母后你怎么还不醒啊,芩儿都要嫁人了,你起来看看芩儿好不好”,琅星终是再忍不住,侧过身走到了角落里独自抹着眼泪,梵彦也是心里一震,那要推门的手迟迟动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渐渐没了声音,梵彦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手下用了些力将门推开踏入了殿内,入眼就是坐在榻边地上伏在榻沿似是睡着了一般的梵芩,还有榻上几月未见的太后。
梵彦轻声走了过去,先是瞧了一眼榻上的太后,随后拿起一旁的披风小心翼翼的盖在了梵芩身上,正欲将人抱起来送到沁鸢宫去,就见梵芩的眼睛迷蒙的睁了开来,梵彦一时有想躲开的冲动,但还是没挪的动步子,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
挣扎了许久,还是在梵芩的注视下说了两个月以来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芩儿,回宫睡吧”。
梵芩还是未开口,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梵彦自觉无望,说了句“你既不愿见我,那我就先走了”,站起来转身就准备出殿,才迈出一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句“梵彦你还要苟且到何时?”
虽然庆幸梵芩终于跟他说了话,但这话却让自己觉得羞愧至极,有无颜面对她的感觉,望着殿门处自嘲:“皇兄与芩儿,于大乾来说都是福星,唯独我,害了大乾还害了芩儿,除了将自己关在府中每日忏悔,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弥补过错的办法,我愧对父皇母后的教导,愧对皇兄与芩儿的信任”。
“你要如此下去,我只当从未有过你这个哥哥便好,母后也从未有过你这个儿子,你干脆离我们远远的,向大哥哥申领个封地待在那儿好了!”
梵芩本就憋了两个多月的火没发,谁知今日一见梵彦还是这副自怨自艾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将身上披风扯下扔到了梵彦脚边,语气冷漠。
梵彦看着脚边的披风,仿佛看到了自己,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现在明明是六月份,殿内气氛却冰冷异常,两人却都是没注意到,榻上太后的手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