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浓,星子都跑出来瞧这被月光照耀着的大地,一眨一眨的看着地上的一个两个的人儿,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也听到了永福宫内有叹息声响起。
“芩儿,我......”梵彦没见过对自己如此淡漠的梵芩,可这一见,就是几个月。
他算是了解了,大乾有些人为何会不敢靠近自己心里娇娇柔柔的妹妹,又为何能让那些不服她当一军主将的朝臣将士,一个个的一口一个殿下叫的尊敬,只凭一身高超的武艺吗?这几个月他是明白了,她的过人谋略,她的心怀大爱,还有她的坚强隐忍,是所有人远不能及的,如若她有那份心思,大乾,轮不到他们这些男儿坐上帝位。
“你若有避世的心思,我可以去替你寻一寻慧能大师,让他破例再收一名弟子,也省的占了京都一处好宅子”。
梵芩宴席上的酒喝了不少,本来宴上的酒都是不会醉人的,但她喝不惯那些跟果酒一般的寡淡酒,所以每每赴宴都是特地备上了自己的酒,这才是现在这幅有些醉意的模样,可哪怕看着醉,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句句条理清晰,还丝毫不饶人。
“大不了就是大乾再无景王殿下此人,佛门多了个法号‘悟庸’的弟子”。
这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悟庸悟庸,无用!梵彦心下顿时无力,闭了眼睛不再还嘴,从小到大他们兄妹俩吵架他就没赢过,再后来她也习了武,自己打也打不过了,还能怎么办,自己这做哥哥的,在她七岁之后可就再没体会过妹妹需要自己保护的感觉了,可不是无用吗?
“芩儿”。
床榻之上突然传来梵芩梵彦两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梵芩酒顿时醒了一半,缓缓回过头看向了身边的床榻,梵彦也不可置信的猛然睁眼转过身。
榻上原本闭眼沉睡的太后赵怀岚,现在正侧着头看着榻边的梵芩,神情鲜活,仿佛刚刚榻上的不是她一样。
“母后......”梵芩不敢相信的试探出声,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就仗着你二皇兄吵不过你,可着劲的撒气吧?”
赵怀岚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微哑,但话语中的柔和,是梵芩听了十几年的没有错。
梵芩这才终于定下了心,跌撞着从地上起来扑到了赵怀岚的怀中,声音哽咽:“母后你终于醒了......”
去年大乾变故,无论是自己的父皇长辞还是自己的母后昏睡不醒,梵芩都是一滴泪没掉,一直是那个坚不可摧的护国长公主,护着自己父皇大半辈子的心血,护着自己沉睡的母后,可她也是个才及笄不久的女子啊,也会在难过时想要自己的母亲摸着自己的头安慰自己。
这么久以来她稳住了动乱的大乾,让自己的哥哥顺利登上了帝位,击退了前来进犯的敌国,为大乾带来了长久的安宁,还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现在连最后一个快变成执念的愿望都实现了,梵芩觉得她的此生,已经很满足了,这次的眼泪,是喜极而泣。
因为在床榻之上躺了许久,刚醒来全身也使不上什么力气,赵怀岚只能缓缓抬手抚上了梵芩的长发,一下一下轻柔的像是在触碰什么绝世宝贝,宠溺的说道:“都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还撒娇呢,你皇兄都快被你赶出大乾了都没找母后闹腾呢!”
梵芩慢慢停下了哽咽,抬起头那袖子胡乱掖了掖眼角的泪,不解的问道:“母后何时醒的,为何都听见了?”梵芩疑惑,她来时自己的母后并没有苏醒的迹象,自己说了那么久的话也没瞧见什么动静,那为何会连她要嫁人都听见了?
“也就听见此事,随后就听见你们兄妹俩吵架了,”赵怀岚笑容轻浅,又看向了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梵彦道:“彦儿你又因何惹了你妹妹,都要将你送去出家了,是不是欺负你妹妹了?”
梵彦向前走了一步在榻前站定,久别重逢般轻声唤了声“母后”,赵怀柔笑眼看着自己的一儿一女,仿佛刚刚殿内的剑拔弩张从未有过。
梵芩这才想起梵擎来,急忙唤了人去喊他过来,门口的纪女官和琅星琅月三人听见动静也进了殿,看见苏醒的赵怀岚也是又惊又喜,一个个的噙着眼泪行了大礼,赵怀岚柔声喊了起。
琅月依自家主子的话上前把了脉,随后道:“主子,太后娘娘身体已无大碍,将养几日再多活动活动就行了”。
梵芩点点头,这下才全然放稳了心,母子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梵擎接到消息也风风火火的来了永福宫,那面上的喜悦掩都掩不住,这个样子的梵擎也是这满宫之人很少见到的了。
待亲眼看见自己的母后正笑着看着自己时,梵擎的脚步才放缓了下来,走到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母后万安”。
没等梵擎把礼行完,梵芩就拽了梵擎身上那龙袍的袖子将人拽了上前,梵擎一个踉跄,松开行礼的手堪堪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在地,略带责怪的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梵芩撇开眼,嗤之以鼻:“殿内无人,哥哥不用装那年过不惑之人!看着糟心!”
“行了,”赵怀岚也无奈看着自己被宠的没了边的女儿,随后又打量了一番梵擎一身明黄龙袍,不见难过,反而赞赏道:“我儿着这龙袍果真跟母后想的一样气宇不凡”。
随后又像是说了太久话乏了一样,对几人道:“看也看过了,时辰不早,你们几个都回去歇着吧,一个浑身酒气醉醺醺的,两个明日还要上早朝,可别耽误了”。
梵擎进殿时就一直担心,自己母后看见身上这袭龙袍会触景生情承受不住,现在看来好像并无异样,可这却是最大的异样,若是自己母后怕他们兄妹三人担心,所以把难过藏起来了呢?到时郁结于心反而伤身体。
思来想去梵擎还是决定试探着安抚:“母后刚醒,今日可要芩儿在这陪你说说话?”
梵芩也点点头:“要不然我今日就陪母后多说会儿话,晚了再去偏殿歇着就是”。
“不用,”赵怀岚颇为无奈:“母后知晓你们是怕母后伤心,放心吧,为了你们三个母后也定是要在这世上好好活着的,回去吧回去吧......”
这副洒脱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几人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看自己的母后真是乏了的样子,也就告了退出了永福宫。
待到了殿外,梵芩对着梵彦又恢复了一幅冷脸,理也不理的就走在了前面出了宫,梵彦看着那背影不知所措,梵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先行上了轿辇回宫了。
梵彦心下一定,快步追上了梵芩,到离梵芩一步时突然出掌袭向梵芩颈侧,但这招数处处漏洞不说,梵芩早也察觉到梵彦的靠近,只一侧身就躲了过去,瞬时也运起内力出掌袭向梵彦胸口。
琅星琅月默默地退了开来,景王殿下送上门给自己主子出气来了呢,她们去拦作什么!兄妹俩打架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左右谁也不会真的伤了谁,她们在一旁瞧着就是。
事实上也不止琅星琅月两人这样想,贴身服侍梵彦的小厮,也是华公公的表弟华文义,也极有眼力见的退到了远处,目不斜视的等着最后扶自家王爷回府上药,虽说不会重伤了谁,但一点点轻伤还是会受的......
那两人过了数招,梵彦本就不敌梵芩身手,又加上有意避让,就一直是处于下风,不是接了一掌就是挨了一腿,被打的连连败退,直至最后被梵芩使了力的一掌给打的半跪于地,右手还扶着刚刚挨了一拳的左肩,不用想肯定是青紫了,梵彦面上汗珠滚落,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痛的,但他硬是一声没吭,像是把他打死在这也不会多言一句。
梵芩接过琅月递来的一只小药瓶扔到了梵彦的怀中,冷声说道:“回去擦药,别明日又到母后跟前告状,”随后就转身带着琅星琅月走远了。
跪在地上的梵彦终于扯出了几个月来算得上是最开心的一抹笑容,被打成这副模样还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被打痴傻了,但梵彦心里明白,梵芩说出这句话,就代表已经是肯和好了,因为以前每次两人吵架打架之后梵芩都要说那么一句话,哪怕他根本不会去告状。
华文义瞧不过眼自家王爷这副模样,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梵彦猛地一起身,不小心将左肩碰到了华文义的手臂,不禁长嘶一口冷气,这才感受到痛,华文义连忙认错,梵彦却是丝毫不计较,这会儿已经是笑的春风满面,那嘴角的伤口却是又被扯到了,又是一声长嘶,华文义心下叹气,搀着自家王爷抓紧时间回府上药。
宫道上夜晚宫人本就不多,再加上那些巡逻的侍卫也被琅星琅月加上华文义三人遣走了,这出闹剧倒也没人看见。
永福宫内的赵怀岚也不知晓此事,此时正在听着纪女官细细述说自先帝大丧开始发生的所有事,神色平淡,也不见难过之色,纪女官一直担心自己说了那些事会刺激到赵怀岚,可看见面前的太后这副模样,心下也一时拿不准赵怀岚到底在想些什么。
待到将今晚的朝贡宴上发生的两桩喜事说了,赵怀岚才露出一些愉悦之色来,随后就让纪女官下去歇着了,纪女官走后,赵怀岚也不见任何伤心难过之色,躺在床榻之上闭着眼睛神色平和。
所有人都奇怪,为何当日受了刺激就昏睡至今的她为何醒来后会丝毫不见难过,她不想与人明说,也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可以说的人了。
赵怀岚昏睡时,又梦了她这一生,从呱呱坠地到妙龄女郎,再到入了梵巍还是大皇子时的府中为正妃,随后就是诞下嫡长子梵擎,再后来带着还在腹中的二子梵彦登上了后位,自己伉俪情深的丈夫登上了帝位。
身为皇帝总要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比如纳了后宫佳丽三千,但他信守着对自己的承诺,直至元顺五年自己的三女诞生后伤了身体根本,后宫才开始有了别的子嗣,皇嗣绵延的重任,是身为帝王必须履行的职责,她不怪他。
自她嫁与他时,就没想过会安稳顺遂一生,她做好了面对腥风血雨的准备,而他也做好了一个丈夫对自己该有的责任,将自己和自己的儿女护的周全。
他在朝中运筹帷幄繁荣大乾江山,她就在后宫维持宫内不多的家的温暖,让他劳累之时便能有一处舒适的地缓解内心的疲倦,谁都未曾明说谁要怎样做,但他懂她,她也能明白。
后来啊,那个说保护自己一辈子去的人先自己而去了,还在那梦里对自己说要好好活着,要自己替他看着这大乾的江山,要自己替他看着三个孩子各自成家立业,要自己老了时替他看着子孙承欢膝下,他说啊,他会在轮回门边等着她,让她不要着急,慢慢来......
“骗子”。
赵怀岚闭着双眼嘴角带笑,面庞却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珠,嘴边轻声呢喃。
怎会不难过呢?但自己应了他的话,答应了他最后的嘱托,那就将这份难过,都埋在心底,待再见到他时,就狠狠的发泄一番,将他生生世世都与自己捆住,不论在哪不论是何身份地位,他都别想逃过自己的手掌心了。
人这一生万般苦难,唯有情之一字最磨人,从出生就开始牵绊着自己,直到老去的那一天,都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会,每个人的领会皆不相同,但总归是还有一个不会变的,那就是抛却不了。
活在世上,只要是人,就会有心,就会有情,无论爱或恨都是情字贯穿始终。
赵怀岚此般,梵彦启瑶此般,岑昱梵芩此般,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有情人亦是此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