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点了头,毕竟这皇都皇宫以外还能被人尊称一声吴掌珍的,也只有那位了。
曾经在宫里赫赫有名的吴成兰,从小就是做簪子的好手,十四岁时被出宫采购的苏尚宫挖掘是个人才,力保入宫,成了尚宫局下司珍局的一员末等女官,每日端茶倒水,她不甘如此,仅仅用了三年便坐上了司珍局的第二把椅子,也就是掌珍的位子。就连当时位居司珍的胡司珍也是二二岁才当上掌珍,吴成兰才十九岁。
胡司珍是个脾气好的,非但没有对吴掌珍心存敌意,更是表明,自己离开后下一任司珍定是要给成兰做的,因为吴成兰的那双手是老天给饭吃,还是端在她面前喂给她的那种。
可是十二年前,胡司珍出宫嫁人,尚宫局人员调动都安排好了,二十三岁的吴掌珍就能坐上司珍位子的时候,突然被爆出来醉酒做工,绞坏了送给宫中贵人们的两个簪子。
其中一个贵人正得圣宠,此事闹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去,本来那贵人要吴掌珍一死泄愤,是尚宫局众人力保还有当时还是昭仪的贤贵妃娘娘求情,吴掌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挨了二十个板子被轰出宫去。
后来掌珍之所以在皇都还能顶着这番名气生活,不仅因为她的过往,还因为宫中的娘娘们偷偷会派人找她做首饰。她的生活一如既往不错,可当初那个恃宠而骄的贵人早已经沦落成无人问津的那些。
小沉子也曾有幸和吴掌珍打过几个照面,是个有脾气但是不会乱发脾气的女子。
小沉子抓住这仅有的消息,回到了流云殿伺候着。往那博山炉里头放入安神的香薰,用扇子加重了炭火的功力,使那熏香弥漫了开。魏景珩刚从书房里走了回来,小沉子又端来一盆热水伺候他洗漱。
“小沉子,你今日怎么如此兴奋。”魏景珩看到小沉子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一边擦拭着脸,一边问道。
小沉子接过脸帕,在盆内浸润后拧干,那温热的毛巾敷在魏景珩脸上,一天的疲惫都被此刻的惬意代替,小沉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缓缓道来“回禀殿下,小沉子今日去整内务时,瞧见了这个。”
小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魏景珩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放着一支小小的木雕簪子,杞梓木的料子,做工十分精细,簪尾雕着松针簇簇。
“殿下可还记得这个簪子。”
魏景珩当然记得,是小时候用的发簪,还没有被母妃过继去的时候,自己不受宠宫人们也不大会想着他,一个皇子都没有像样的簪子,就连这杞梓木也是娘遗物中的一根。自己为了纪念娘也就用它束发,六岁的时候,自己在路上遇到一个女子,看到自己带着大人的簪子束发,便和自己约定,这簪子她给雕成适合他的,哦对,那个女子说自己是吴成兰,在宫里当掌珍的。
后来自己收到了这个簪子的时候,已经变成小小的一根,尾巴上的松针图案精致清晰,还有个小松果,剩下的料子她也雕成一个松果坠子穿了线一齐送了过来,不过送来的不是她,是司珍局的小宫女。
自己想去感谢吴掌珍,可是听到说那日吴掌珍就被打了二十大板,就要被赶出宫去了。那时还不是自己母妃的贤昭仪善心,雇了一架马车送吴掌珍出宫,自己感到宫门口的时候,马车就快出宫了,自己赶紧拦下了马车。
“掌珍姑姑,我是小七呀,您还好吗,我这儿有药。”当时的自己脑袋上还插着她送给自己的小木簪子,手里捧着一瓶伤药,刚想去掀开马车的帘子,吴掌珍开了口。
“七皇子莫要掀开帘子了,奴婢这狼狈样子,是不能见人的。”
魏景珩当然知道这二十板子有多痛,他把那瓶药从帘子下方的缝里推了进去,“姑姑送给小七的簪子,小七收到了,很好看。我今日才知道姑姑要出宫去,也没准备什么。既然姑姑把簪子给了小七,这个松果坠子您就带着做个纪念吧。”
于是帘子下方又用小手推进来一个松果吊坠,静静地躺在装着伤药的玉瓶子旁。
“七皇子,以后在宫里千万要小心,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啊。”
帘子里头的吴掌珍声音有些颤抖,魏景珩知道她那是太痛了,说不出更多的话。
后来,自己就没有吴掌珍的消息了,自己也被母妃收养了去,从此过着安稳的生活,父皇的眼中也逐渐有了自己,而那个小小的簪子也被自己用木盒子装着好好珍藏,后来搬出皇宫自立成府后就没找到过这个盒子。
“你从何处找到这个簪子的。”魏景珩赶紧收起了它,好好地放在枕边,“我寻了许久,还以为它丢了呢。”
“今日给殿下去库房拿出入冬的衣裳,在衣裳里找到的。”小沉子的笑意不减,魏景珩便知道他又开始卖关子了,“小沉子不仅找到了这个松针簪子,还有了吴掌珍的消息。”
魏景珩听到吴掌珍,久违的笑容也露了出来。
“吴掌珍和她的妹妹就住在春熙街上,皇都里那有些名气的簪子匠人便是她。皇都里的闺房小姐们都知道那人是吴掌珍,殿下平日也不太关注这些,不然的话早就能相认了。”小沉子说到这里,面露可惜的神色。
魏景珩拍了拍他的肩,让他放宽心,早些去休息,过两日自己手头的事情空下点,便去看望她。小沉子关上了流云殿的门,转身时,露出了一丝兴奋。
“殿下,你要是再不争口气,奴才可没辙了。”小沉子又想到了云缇的脸,“姥姥,您可不要怪我。可惜这小荷香也得跟着挨两天冻了。”
几日后,魏景珩传了马车来到春熙街,这春熙街离主城偏了些,到了那里的时候也快午时了。街上行人少,那个有十多个个人站着的小巷子便成了焦点,马夫将车停在巷子口,小沉子走了进去一瞧,门上果真写着吴家二字。
门口排着队的人手上多多少少都带着好东西。
小沉子替魏景珩在队伍后头排着队,轮到自己进去的时候,把怀里的那个木盒子递给了吴成竹,吴成竹瞧了一眼这簪子的手艺,似乎是出自姐姐之手,这簪子是杞梓木做的,看成色也有些年岁了,恐怕眼前这位背后的人,跟宫里有些关系了。
吴成竹又看了看巷子口的马车,“天冷了,那位竟亲自来了,赶紧让他进来躲躲风吧,我去叫阿姐出来。”
吴成竹走到了房内,吴成兰正在绞着几根金丝,大略的形状像是蝴蝶。吴成竹将这个盒子递给了吴成兰,起初吴成兰还没心思在旁物上,让她莫要卖关子,等到打开看到那根簪子的时候,吴成兰正在做工的双手停了下来,那半成品蝴蝶就直直落在桌子上,啪嗒一声。
吴成兰颤抖的手握着那根簪子,快步走到前堂里,背手站着一个身着佛头青刻丝杭绸鹤氅的男子,正当那男子回过头来时,吴成兰记忆中那张小小的脸和此人重合了,那时候粉雕玉琢看着却惹人心疼的七皇子,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衡王殿下。从前不过自己腿高,如今自己还要仰着头看呢。
“奴婢见过衡王殿下。”吴成兰十二年没有给人请过安,做过这个姿势,倒是有些生疏了,吴成竹方才并不知道是他,现在也补上了礼。魏景珩立刻扶起两位姑姑。
“多年未见,掌珍姑姑可还好。”
“殿下莫要唤奴婢一声掌珍了,奴婢早已经不属于皇宫了。”谈及此处,那过去的事情恍如昨日,“奴婢还未恭喜殿下自立王府呢。”
“姑姑不让我唤您掌珍,那您也不要自称奴婢了。您是小七的姑姑,不是皇家的女官。”吴成兰也怪着自己年纪大矫情,这看着七皇子如今长得这般好,这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魏景珩让吴成兰姐妹二人莫要太拘束,坐在椅子上交谈,吴成竹将院子里的门锁了起来,表示今日不做生意了,随后回来听着二人讲述以前的事情。
“殿下以前就这么小小一个,还有你这小沉子那时候也是小小一个,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吴成兰在宫里的名声真的两极分化,她的脾气喜欢的人会非常喜欢,讨厌她的恨不得大卸八块。这样一个认真直性子的人,走在宫道上,看着迎面走来的小皇子,脑袋上戴着一根大人才用的簪子,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成竹,我那个松果吊坠收在哪里了,还有那个玉瓶子。”
魏景珩也惊讶于她将这两样东西保存的很好,自己却没能及时找到她,可是她既然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消息,为何不来王府找到自己呢,说不定过日子也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魏景珩这几日有打听过周边的消息,掌珍姑姑的亲妹妹吴成竹,身体是不大好的,这么多年她未嫁人也是为了照顾妹妹。
“殿下客气了。我在宫中当女官,受的是圣上给的月俸,伺候的是宫中的主子,您也一样,是宫中的主子。”可是把当初毫无靠山的魏景珩当主子的,这宫中又有几人。
门里头是久别重逢的喜悦,门外头是匆匆赶来的云缇。
这几日天冷得快了,自己随身也没带什么厚实衣服,昨夜那窗户被风给吹开,梦中的自己睡的太沉,为了贪图被子中残存的温暖,醒过来时已经太阳晒了进来。为了打动这吴掌珍的心,自己还花钱雇人去红月阁买了那皇都一绝的酒。
云缇站在巷子口,此时的巷子口的马车已经在魏景珩的安排下绕到春熙路口的木牌坊下头,云缇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十分惊讶,平日里那些千金小姐的仆人们恨不得将这巷子围个水泄不通。她走了进去,发觉那门从里头锁了起来,屋内是有窸窸窣窣人讲话的声音,原来是有客人在。
这门既然锁着了,翻墙进去也不太好,于是门口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等那家客人走了,自己再拜访,若是吴掌珍不肯见自己,那明天就来翻墙头,云缇也不信这个邪了。这冷风刺骨,可云缇只觉得困意袭卷,靠在门上也就迷迷糊糊过去了。
吴成兰想留魏景珩下来用膳,可又发觉什么都没准备,于是约定好过几日定要请他尝尝自己的手艺,魏景珩也不多客气,约定好三日后碰面。在屋子里头的时候,魏景珩就注意到小沉子心不在焉的,他没多去拆穿他,只消回府后问问有何不对劲便是。
吴氏姐妹本想说送魏景珩到路口马车上,魏景珩说这天冷,不让二位姑姑远送,就送到小院门口就是。魏景珩一开门,便有一靠着门的女子倒了下来,魏景珩本能地弯下腰接住了她。
“云缇?”
魏景珩接住她的时候身子很冷,一摸衣裳还是初秋的厚度,将迷迷糊糊的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醒醒,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云缇此时此刻神智有些不清楚,魏景珩一摸她的额头,有点烫,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的鹤氅给她披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认识这女子?”吴成兰表情错愕,“您怎么会认识她?”
“姑姑,今日我先带她回府了,下次与您细说。”魏景珩抱着她不方便作揖告辞,只能匆匆言语话别。
三人离开后,吴成竹在门口瞧见了两坛酒,酒上写这个“月”字,这可是好酒,吴成竹看了看吴成兰,她的表情还未从先前的错愕中恢复。
“阿姐,怎么了?”吴成竹觉得有些不对头,阿姐这表情绝对不是没有事情。
“你刚刚听见衡王说,回府,这女子便是住在衡王府的女子?”吴成兰立刻转身回屋子,“她找上门来了……”
回到马车上后,云缇已经无力坐着,魏景珩让她靠着自己,他看着小沉子那张脸,带着愧疚的表情,小沉子的眼睛从云缇脸上突然转到魏景珩脸上,然后避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魏景珩问道,“说吧,你又做了什么?”
小沉子一肚子把戏自己一直是知道的,上次云缇说那令牌的时候自己就意识到了,按照云缇的性格能不找自己绝对不会找的,高叔和他都没有借给她也就有鬼了,自己那日把画放入密室里,就是提点他不要费心思了,自己已经决心要放下了。
“这不是殿下说的嘛,不去管姥姥发生的事情。”
“不去管她发生的事情,是不去听到她的行踪。王府何时连厚棉被和炭火都不能给客人了。”这在门口冻一个时辰也不至于昏迷成这个样子,这晚上肯定没点保暖的。
“是是是,既然是殿下吩咐的要好好照顾姥姥,奴才一定遵命。”小沉子其实也意识到可能做的有些过分,自己本来想着姥姥是个仙人,挨一下冻也不会这么大反应,刚刚看到她这个模样,心中愧疚之情一层叠着一层。
“掌珍姑姑这里,也是你故意引我来的吧。”方才屋子里小沉子那般心不在焉,看到云缇的时候自己余光有看到他松了一口气,那日突然说找到了木簪子还有掌珍的消息,便是要带自己和云缇来个巧合,“你不去写点话本子倒是可惜了。”
“哪儿能呢,奴才这字还没认全呢。”小沉子这话便是默认了自己的这些小伎俩,“殿下,奴才知道您是放心不下姥姥的,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眼不见心不烦的,等她走了后,不就放下了。”
魏景珩翻了个白眼给他,让他多嘴多舌的。怀里的云缇嫌冷,魏景珩身上暖和,便往他怀里钻了钻,恨不得脸都迈在她衣襟里。魏景珩的脸开始发烫。
“殿下,这还放得下吗?”
小沉子把脸转了过去,这场景可没脸看,这昏迷的姥姥怎么性子大转啊,本来两人路上碰着都尴尬地不愿多说,一昏迷都投怀送抱了。
“她说了,无法与人相恋。”
小沉子,这宫里上至四五十岁嬷嬷下至初入宫的宫女都爱和他唠上几句家常的人,真的感觉自己家的衡王殿下怎么就在这事儿上一根筋呢。
“殿下,你要相信自己一定是那让姥姥打破已有观念的人。”小沉子笑着,带着一脸我看好你的表情,“这云缇姥姥不管是仙还是人,她都是个女子不是。只要殿下听小沉子的,就不怕娶不到姥姥回家。”
魏景珩虽然觉得这小沉子及其不靠谱,但是看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脑袋,还有环着自己腰上的双手,心动了。赌一次,看看她那颗平静的心是否能为自己剧烈跳动。
梦中的云缇只觉得这里有个大火炉,太上老君炼丹的那种火炉子,自己这抱着这个火炉子也没把自己烫成熟仙鹤,太上老君这把握火候的本事,越来越熟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