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空铺了一层巨大厚实的黑幕，整座城市灯红酒绿的喧嚣缓慢沉寂下来。

此刻的秋沙岭却刚刚结束一场人间盛宴般的疯狂。

舒存打开车门，却没下来，一只脚踏在地上，上身还靠着座椅，碎发懒懒地搭在额前，叫人瞧不清神色。

历来拿第一的人，头一回，败了。

众人一时摸不清眼前情况，在他们世家豪门子弟玩赛车的这帮人里，舒存已经差不多垄断两年冠军宝座了。

眼下这般情况，有点出乎意料了。这次没上场等在终点的几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有些不敢置信。

那第一个突破终点线的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跟舒存比过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赢他，正得意着。

他摘了头盔，下车，径直走到舒存打开的车门边。

一手撑着车门，俯身，语气不可一世还带点儿嘲讽。

“怎么样？服吗？”

舒存抬了头，深邃的眸子盯着吴其森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嗤笑一声。

众人一看气氛僵持，唯恐两人打起来，走过来随时准备拉架。毕竟都是一个圈子的，就算不能交好，他们也不兴看见两人因为这点玩乐事而交了恶。

“吴其森，成了，这次是你赢了，你也别在舒存面前得瑟，下次还保不定谁赢呢？”疏朗的声音响起，一开口就是明显向着舒存的。

吴其森直起身子，看向声音的出处，“下次？程衍和，放心，”低头瞥车中人一眼，笑：“下次我照样赢他！”

拔了钥匙，舒存点头，任钥匙扣在食指上转了一圈，懒懒散散地抬了眼，顺带冲吴其森比了个大拇指，声音懒倦，“服。”

吴其森瞧见，脸上那点洋洋自得的笑都没来得及收，一时愣住了。

周围人也没料到舒存居然从善如流就应下了，完了还给人竖个大拇指。

这时，众人都没注意，一辆车缓缓停在了外围。

舒存瞥见，缓步下车，绕过傻愣在原地的吴其森，把圈在食指上的车钥匙扔给程衍和，“车你开回去，我回头去你家取。”

程衍和今天没上场，来时就是跟着舒存一起来的。

他堪堪接下被扔过来的钥匙，问了一句，“你呢？”

他骨节均匀的手指指停在外围的车，语气懒怠，“有人来接我了。”

“哈？你搞什么？出来赛车还要人接？”程衍和转头瞧见了外围一辆黑色的车，驾驶座坐着个年轻男人。他有些轻微近视，没瞧清车内的人是谁。

今晚的冠军吴其森终于回神，虽然他赢了，但是舒存一副“我输就输了一点没影响我什么”的样子让他恼得很，偏偏人要跑了他这口气却还憋在心口。

他转身就冲早已走出人群的人不甘心地喊，“喂！舒存！你输了就跑算怎么回事？”

那道挺拔却略显松弛的背影没停，只抬起左手挥了挥，低哑的声线被风吹得难掩其中困怠懒倦，“回家睡觉。”

舒存坐进后座，大长腿往旁边一伸，靠在椅背上阖了眼假寐。

他们这车启动时，外头那群不睡觉的精神小伙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比赛。

驾驶座上的人看一眼窗外，摇摇头，转个弯踩着油门匀速前进。

他这个九五后大叔不懂这群精神小伙的狂欢。

过了十二点，路上没什么人，街边只余一排排似是裹着白色冲锋衣的路灯。

在林以则抬头看后视镜第十次时，舒存掀了一次眼皮，“你眼抽筋？”

他欲言又止，“先生给你转了学，”瞧见后座的人没反应，他加了一句，“寄宿的。”

舒存伸手摸摸脖子，扯着嘴角，讲了个冷笑话，“还安排你陪读？”

林以则转了方向盘，淡定回答，“那倒没有，估计人学校也不收我这种高龄学生。”

“说不定看在你的智商上收了你，还能在社会新闻上拿个年度十大好感学校名头。”后座的人拖着懒洋洋的调子同他开玩笑。

林以则无奈地笑笑，“我的小少爷，可别埋汰我了。”

后座人也笑了，昏沉暗淡的光亮下深邃立体的五官有了温柔的影子，“哪个学校？”

林以则比舒存大五岁，是跟舒存父亲一同来中国的管家的儿子，两人一起长大，关系比旁人亲近不少。

“城郊那个。”林以则看着后视镜里的人眼睫慢悠悠地阖动。都这么困了还出来玩，要不是他来接指不定那群精神小伙带着小少爷闹腾到什么时候。

“哦。”

就这？就这反应？

“你不担心？”他一边看路一边注意着后座人的表情。

“担心什么？”

“上寄宿学校晚上可不能出来喝酒赛车。”

“那就不出来呗。”舒存收回大剌剌伸着的长腿，伸手捞过搁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的手机。方才两人说话间已经振动几次了，林以则又是开车又是聊天的，自然没注意到。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几条微信消息都来自同一人。

“宝贝？”舒存看着手机上的备注名，勾起嘴角，左手手肘撑在膝盖上，瘦削修长的手拎着递给前边的人，“你女朋友？”

林以则空出一只手接过，看了一眼，给它扔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继续开车，干笑道：“呵呵，对，你说这谈恋爱就是麻烦，大半夜还发信息。”

他想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不自然地抬头看一眼，发现镜子里头的人也在看他，手一抖，车差点开进旁边的绿化带。

如果你要问有这么吓人吗？下属谈个恋爱怎么了？

开玩笑！

后头这位可是十三岁就大言不惭梦想快点结婚的人，结果这个梦想惨遭其老父亲也就是莫先生“毒打”，林以则听他父亲说莫先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委婉告诫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结婚是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的，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所以趁早收收这心思，别抱太大期望。

虽然他觉得先生这么打击一个十三岁青涩少年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不太好，但是他记着自己父亲随口提的：先生不让小少爷成年以前恋爱。

舒存靠回椅背，脸上是洞悉一切的’我看你独自演戏独自美丽‘的耐人寻味：“麻烦你给人备注‘宝贝’？”

“这、这就是个基础操作，确定关系的第一步就是两人之间有个跟别人不一样的昵称。”

“跟别人不一样？”舒存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敲了敲，唇间重复这几个字。

这个他好像有点明白，他爸莫时谦经常会喊他妈妈“娃娃”。

“对。”林以则一边回答一边将车子开进庄园，“小少爷，到家了。”

“嗯。”

舒存下了车，径直往留了一盏灯的房子走，有人扯了他的袖子。

回头，林以则像个任劳任怨地操心老妈子，“那个，小少爷，你成年之前就不要想着恋爱啥的了，好好学习。”

舒存轻啧一声，不耐烦地抽回手，心中腹诽，二十二岁的人怎么就这么唠叨。烦！

“你记住了！小少爷。”

他走到门口，身后还传来林以则裹脚布般又臭又长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