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徐冰清知道接下来会发生超出她想象范围之外的事,不知她会不会后悔答应与百里芳华私下相叙?
不!她不后悔,因为她是徐冰清,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徐冰清。
即使夜幕降临,那也不是最黑暗的时刻,因为梦魇还没有开始。
宁国侯府花园的竹亭里,徐冰清和百里芳华相对而坐。
亭子桌下放着一个火盆,炭火徐徐燃着。
桌上放着茶盏,空中茶香缭绕。
园中翠竹挺立葱郁,看似诗情画意、云淡风轻的景象,实则一片波云诡谲、暗潮涌动之势。
百里芳华看了一眼亭外严阵以待的素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徐冰清慢条斯理地斟茶、品茶,一派的云淡风轻。
“宁安郡主是聪明人。”
“我自认为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招惹过你,更谈不上有得罪你的地方。”
她与百里芳华素不相识,但她却三番两次暗算于自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也是徐冰清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百里芳华看着她,有瞬间的怔愣。
是,徐冰清说得不错,她承认她一直在针对徐冰清。
从她来到东皇国,不管是在宫宴上,还是灵隐寺,或是利用苏婉茹在京城郊外暗杀她,又或是贤王府之事,都是她在针对徐冰清,欲置她于死地。
只是徐冰清此人太幸运,亦或是天意如此,每次的暗害都被她巧妙地躲过去。
反观自己,竟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堂堂北夷公主,名誉尽损,已然沦为弃子,与死无异。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立场不同而已。”百里芳华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
“立场吗?看来公主虽然已经嫁入东皇,心却不在东皇。”
百里芳华嘴角轻勾:“郡主何必装傻?我既是恒王府的人,自然一切以恒王的利益为重。”
徐冰清心有存疑,她一直认为百里芳华嫁给姬宗黋之事,是与姬宗耀相互勾结,故意为之。现在看来,倒是有些奇怪。
虽说百里芳华的话不可信,但这个时候她这样说,倒引人起疑。
百里芳华当初嫁入恒王府,也许从一开始想要合作的人就是恒王姬宗黋,而自己一直以来都被她给骗了。或者说,一向心思缜密、稳重隐忍的贤王姬宗耀都被百里芳华给骗了。而姬苍晔,从头至尾都是她利用的工具。
“恒王妃……”
“这里只有我和郡主两人,郡主还是称呼我‘公主’吧!”
徐冰清嘴角轻勾,终于露出一丝本来面目了吗?
看来百里芳华自己并不喜欢“恒王妃”这个称呼,或者说很讨厌才对。不过,她却在此时此刻向徐冰清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不知想要干什么。
徐冰清也不予计较,一个称呼而已,顺其自然道:“当初公主在宫宴上的惊鸿一舞,英姿甚是飒爽,至今都令人惊叹。只可惜……”
可惜什么,徐冰清没有说。
可惜她花韶之年远离故土、所嫁非良人;可惜她心思不正、动机不纯;可惜她百般算计,到最后只得自食恶果;可惜她…
“我父亲是北夷最英勇的将军,我母亲是自幼习武的世家小姐,他们两情相悦,夫唱妇随,原本是一段将军美人的佳话。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刚出生不久,父亲便战死沙场;紧接着,母亲也郁郁而终;而我自幼便在王后娘娘身边长大……”
徐冰清心中惊讶,没想到她的身世是这样的。
只是徐冰清不明白,百里芳华为何对她说这些。
百里芳华似是没想从徐冰清那里得到回应,也似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幽幽道:“英雄美人,才子佳人,自古以来都是佳话。可这世间有时候最容不下的就是两情相悦、幸福美满。或者说,两情相悦的下场都是以悲剧收场的。”
徐冰清心中一紧,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亲。
百里芳华如是说,是因为她双亲的遭遇让她感慨,还是说她自己感同身受,亦或是她自己身在其中。
身在其中?徐冰清忍不住猜测:百里芳华和亲东皇是不是身不由已?她心中是不是早就有了两情相悦之人,只是身份所限或是被人逼迫,所以不得不背井离乡,远嫁他国?
“我原本以为郡主与我同病相怜,一样的丧失双亲,一样的身不由己,又一样的……”
一样的什么,百里芳华没往下说。
或者说那是个禁忌;也或者,她是为了欲擒故纵,故意吊人胃口。
“为什么要来东皇,北夷大王应该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孤女?”
“身不由己。”百里芳华轻轻一笑,“郡主就当我自从来东皇后,心中满腹怨恨无人可倾诉,疯魔癫狂了才想着向同病相怜的郡主倾吐一二。”
就凭百里芳华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所以徐冰清并不认为百里芳华是疯魔癫狂了才在这里胡言乱语。
徐冰清暗自思忖着百里芳华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心中有了一些揣测。
难道说北夷大王当真容不下一个孤女,非派她来东皇和亲?或者说,她势单力薄、软弱好欺,所以派她来和亲?也或者,百里芳华的身份让北夷王忌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命她来东皇,眼不见心不烦?
前两个疑惑被徐冰清果断忽略,堂堂北夷国国主还不至于如此小气,去为难一个孤女。至于第三个原因,好像又有些不太可能。
百里芳华究竟何德何能,竟让北夷王忌惮?
自古以来,引得帝王忌惮的……
兵权?
可若是兵权,百里芳华又怎会轻易到东皇?
徐冰清眸中清亮,君王最忌功高震主或手握重兵,而适才百里芳华说她父亲是将军,将军向来是执兵掌权,征战沙场的。
难道说百里芳华父母之死并不是如她所说的战死沙场?
一样的丧失双亲?一样的战死沙场?一样的身不由己?同病相怜?
当这些字眼重现于徐冰清脑中时,她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底的恐慌和惧怕弥漫全身,她恍然明白百里芳华告之其身世的用意了。
百里芳华之意:她的父母与徐冰清的父母一样皆是战死沙场。更确切地说,皆是被人算计,而后被称之为“战死沙场”。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徐冰清有些难以置信,父亲文武全才,又睿智多谋;母亲自幼游历江湖,武艺高强又聪慧机敏。这世间,谁又能算计到他们身上?
宁国侯府一向忠于陛下,对于皇权之争向来明哲保身。虽然年少时父亲与先太子姬腾翼志趣相投,又对姬御宸多加照顾,但不论是先皇姬圣天还是姬腾翼,亦或是姬御宸,都不可能去陷害父亲。
退一步来讲,就算父母亲之死与皇权之争有关,那承继皇位的姬御宸亦或是身在北境的姬逸风都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说他们在故意隐瞒?亦或是他们也毫不知情?
徐冰清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恐惧,好像突然误入了一间尘封许久的地牢,阴深又恐怖。
“看来郡主已经猜到了。”
徐冰清袖中手指紧握成拳,抑制自己的情绪外泄,可出口的颤音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
“公主到底是何用意?”
“何意?”百里芳华冷嗤一声,叹息道:“也许是同情你的境遇;也许是可怜你被隐瞒至此,而一无所知;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言语之间的颓丧和无奈,还有其他的什么,徐冰清看不清楚,但她知道百里芳华已心存死志。
徐冰清看着她,其实今日再见百里芳华时,她就有所猜测,百里芳华作为一颗已然废弃的棋子,今日的她太过淡然,太过无所谓,也太过平静,所以她说出此言,徐冰清并不惊讶。
“公主今日警醒之言,宁安感激不尽。不过,公主此番作为仅仅是以同病相怜的立场来告诫我的吗?”恐怕不止如此,她并不认为百里芳华会有此等好心。
“我之所以来东皇,是大王忌惮我的身份。可郡主之所以四面楚歌,又是为什么呢?北境已归安王麾下,那这宁国侯府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垂涎的?”打量一下院落四周,“总不至于仅仅是因为这偌大的宁国侯府吧!”说完,百里芳华离座,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独留徐冰清坐于亭中,沉默不语。
“小姐?”素英上前,看着自家小姐冷肃的面容有些不知所措。
徐冰清低头敛眉,闻声站起,瞬间又跌回原位。
“小姐!”素英惊颤,忙去搀扶徐冰清。
徐冰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整个身体在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回房。”
“是。”
素英把徐冰清的胳膊放于自己肩膀上,架着徐冰清朝东院走去。
院中青竹被寒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