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
徐冰清坐在榻上不停按揉着双腿,脸上面纱早已摘下,露出那张苍白瘦削的脸颊,神色间不见丝毫痛意,即使双腿早已痛得不听使唤。
莫修染端着药碗进来,看到这一幕,“你腿上的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仍时时感到隐隐作痛,大概……是你的心里藏着太多心事的缘故。”
徐冰清停下动作,若无其事地拿起锦被盖在腿上,而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樊琼对姬逸风的心思,一般人一看便知,更何况是你。这种小女儿家的心思算计,对你来说,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根本不会放在眼中。可即便如此,当得知她对姬逸风的心思时,你心里还是有一丝伤感的吧?”
“莫叔叔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情上心了?”
莫修染并未理会她的言语,自顾道:“你回北境,之所以过宁州而不愿久留,是怕自己无法面对姬逸风,因为你知道,以他的性情,若是知道你到了宁州,一定会前来见你。可谁想,你已在宁州停留了数日,他却始终未曾露面,而且还带着樊琼离开了宁州……”执壶倒茶,递给她,“想必这几日,你心里的郁结越结越深了吧?”
徐冰清接茶杯的手一顿,“没有。”
“冰清,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倘若他真的跟樊琼在一起了,你当真不后悔?”
后悔?她有什么资格后悔?又凭什么后悔?
徐冰清轻抿一口茶,“樊姑娘为人侠义,聪慧又正直,是个好姑娘。”
“可是姬逸风不见得就会喜欢上她。”
“莫叔叔想说什么?”
“樊琼才貌双全,心思缜密,做事又周全细致,但就是这样的女子,在面对男女情事上,也忍不住要耍些小女儿家手段,冒着风险去见你,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因为她知道姬逸风心里的那个人是你。”
徐冰清敛眉不语。
当初在霓裳阁初见樊琼时,是其令人沉醉的嗓音让徐冰清忍不住对她这个人生出一些好奇;而后,二次相遇时,徐冰清因为重伤待在马车里,而樊琼在车外故作不见,面对姬逸风时表现得很是亲昵熟稔,又在翌日主动出现在徐冰清面前言明自己的身份,也就在那时,徐冰清意识到,此女子在向自己示威,或者说在争宠……
可惜啊!她找错了对象。
徐冰清自幼到大见过的女子中,不乏争名夺利的,更不乏争宠示威的。对于这些,她一向不屑参与,也一向懒得计较,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有时候,不知该说她心胸宽大,还是说她心坚如铁,对什么事都毫不在乎。
莫修染自幼照看徐冰清长大,熟知她的为人,她的心胸的确宽广,眼界也足够长远,有时候为顾大局不拘小节,但绝不是铁石心肠,她在乎的太多了,只是不愿展现在人前,更何况这世间也没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她,更没人能感同身受她所遭遇的一切。
“冰清,你知道的,我刚开始对姬逸风此人是颇有微词的,可是看他回京后的所作所为和对你的态度,我就改变了想法;再后来,你提出解除婚约,让他另娶别人,他明明伤心痛苦,可宁愿委屈自己,却还是处处为你保留着颜面;后来,你嫁入北夷,他不顾自身安危孤身前往……一件件,一桩桩,足见他对你的真心。说实话,我很感动,仿佛看到了当年你父母亲之间那种生死相依的感情……”
“所以……在北夷时,莫叔叔才会处处帮着他,说什么他已回了北境,并接二连三地对我隐瞒他的行踪。”徐冰清苦涩一笑。
“苏行夜他们相继来质问你,无非是因为他们也看到了姬逸风对你付出的那颗真心。纵使再铁石心肠的人,倘若有一个人为另一个人付出了这么多,任谁也不会如此无动于衷、不闻不问。况且,他们与你相处了这么久,有的与你从小一起长大,有的甚至一起出生入死,当然知道你并不是什么薄情寡性之人,但你如今的举动实在令人生疑……”
是吗?自己的这颗心,别人都看出来了吗?徐冰清忍不住扪心自问。
“现在南境还处在战乱中,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南境……”
“你是不是……担心你的身体?”
徐冰清握了握手掌,淡淡道:“我应该没有多长时间了……”
“冰清,我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看着莫修染眉眼间藏不住的疲惫沧桑,徐冰清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莫叔叔比自己压力更大。
“我相信莫叔叔的医术。”
“子落在南黎可有什么发现?”
徐冰清摇头,若是让莫叔叔知道她并没有让子落在南黎找寻碧落花的下落,估计他会被气死。
“你不是让霍奇去南黎了吗?有什么结果吗?”
“现在南境战火焦灼,西境传来消息,恒王姬宗黋也在伺机而动,我担心西境,甚至整个东皇都会燃起战火……”
“所以呢?”莫修染皱眉,“冰清!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你可知道,我费尽心血,你才能像没事人一样站在人前,可你自己的身体到底什么状况,你比我更清楚。纵使我医术高超,没有碧落花,你早晚得死!”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着尽快赶到南黎去寻找碧落花,这不是被婉茹她们拦住去路了吗?您放心,待婉茹和姬苍昊行过拜堂之礼,我们就离开。”
“好。”莫修染无奈离去。
“子暮。”
“小姐。”子暮现身房内。
“京城可有消息传来?”
“陛下已命人带着赵琴韵和赵星儿秘密赶往南境。”
“嗯。”
“还有……”
“什么?”徐冰清疑惑地看向他,“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陛下道:赵世勋和叶海音必须死!至于其他人,让郡主看着办。”
徐冰清柳眉微蹙,姬御宸这么痛恨这两人,看来当年先太子之死真的跟赵世勋和叶海音有关。
“姬宗黋和姬苍晖那里呢?”
“陛下说了,当年姬擎天都没做成的事,他们自然也成不了大事。”
徐冰清嘴角轻勾,这才是姬御宸,自信、骄傲又霸气。
“秦家来消息说:小侯爷近日以来,学习、练武很是勤奋刻苦,府里一切井然有序,让郡主不必担忧。”
提及徐浩然,徐冰清心中的愁绪涌来,如今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这个弟弟,年纪尚幼,肩上担子还重,若是有一日,她真的毒发身亡,到时候,他又将何以为继呢?
“郡主……要不要见一见小侯爷?”
徐冰清看了看自己瘦削的手臂,轻叹口气,“还是不要了……”
她这个弟弟,自幼经历得太多,承担得也太多,年纪小小,却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得多,再加上自身的聪慧,她可不敢保证在他面前,自己不露出一点马脚来。
“放心!我会争取好好活着的……”
子暮沉默不语,小姐的决定,他向来只有听从的份。
就在这时,“谁?”子暮察觉到有人来,瞬间飞出窗外。
而后,子暮……和姬苍昊先后从窗户跃进屋内。
“你怎么来了?”
“郡主好像消瘦了不少。”
徐冰清这才意识到脸上并没有覆面纱,不过她也不在意,道:“不是要当新郎官了吗?还有闲心夜半出游?”
姬苍昊对此也没有放在心上,轻笑道:“我打算和婉茹成婚之后便离开。”
“准备去哪?”
“云游四海。”
“哦!”徐冰清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听闻郡主也打算游历江湖?”
徐冰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我知道,郡主的云游四海与我和婉茹的游山玩水迥然不同。我今夜来此也并没有质问郡主的意思,更没有阻挠的意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早年听父王和姬苍晔提起过,说赵世勋迎娶叶海音是另有所图,好像跟东皇的宝藏有关,不过具体的,他们也不是很清楚。”说完自嘲一笑,“我所知道的,也许郡主早已知晓,且知道得更多。”
“还是谢谢你。”
“京城、北境、南境,还有西境,不管是哪里,又或是出了何事,我都不想再参与其中。以后,我会带着婉茹纵情于山水之间,不再理会朝堂政事。”
“照顾好婉茹。”
“我会的。不过,她应该舍不得你!”姬苍昊言语间略有些无奈,因为在苏婉茹心里,他这个既定的夫君恐怕还不及徐冰清重要。
徐冰清闻言轻轻一笑。
“对了!欧阳鑫将军也已经回到北境。听他的话意,好像是郡主曾答应过他,要带他回东皇与家人团聚?”
“嗯。”
“安王在渭城时已与澹台朔达成交易,蒲城归还北夷,北夷以一万担粮食来交换。另外,北夷对东皇二十年之内不得再起刀兵。”
徐冰清点头,姬逸风这事办得稳妥,蒲城是北夷的边境之城,北夷无论如何都会抢回蒲城,若东皇现在不归还,到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再者,用粮食来换城池也算是有先见之明,现在的北夷,内乱不断,恐怕粮食比金子还珍贵。
“还有,安王处理完宁州的军务就离开了,而且没有带涂傲,反而带着樊姑娘,说是要巡视北境各营,但我总觉得并非如此,恐怕连苏行夜也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这件事,苏行夜倒是说过,说姬逸风带着樊琼离开了宁州大营。
但姬逸风若要巡视各营,应该不会带着樊琼深入北境军中,即便此人帮他良多。
那他是要干什么?
这就很值得让人深思了。
“安王看似行事不羁,但所作所为必然有他的原因,我觉得郡主应该派人探查一下。”
“你也说了,王爷做事自有他的原因,那又何必我多管闲事?”
其实徐冰清也猜不透姬逸风的目的,只不过,她现在也没时间去探查他所做之事。更何况,不管他所做为何,相信他定不会将北境拖入战火中。
很显然,姬苍昊也明白,他如此说,不过是以此理由来说服徐冰清去找姬逸风,但结果……很不理想,也就是了。
此结果也在姬苍昊的意料之中,他知道,以徐冰清的性格,既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此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既如此,郡主就当我多嘴了,告辞!”说着飞身离开。
徐冰清柳眉紧蹙,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