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回来,时间早的话,纪如歌总会跟着纪鹤去花圃转转。看看他又新添了什么花种,有哪些植被的种植方法需要改进。这些年来,纪如歌将自己在外学到的种植方法与经营方式用在了自家的花圃上,才有了今日生意的兴隆。
纪家的房屋是传承了上百年的老式院落形势,坐在房屋的天井里面,仰头透过上方的小小天地,便可窥见万里银河。从房屋二楼的各个窗沿上垂下来的绿萝,为这座古朴古香的房屋装点上了现代的鲜活气息。
天井的中间有一口圆形的深井,晚间明亮的月亮沉落在井中,恍若将地面与苍穹的天涯之距一下子笼络在了咫尺之间。而天井旁边的有一座历经沧桑的石磨。它曾经是纪家用来碾米等五谷杂粮的必要工具。如今,倒更像是某种装饰,述说着这座房屋的传承。
而原本栽种着睡莲的石岗,早已种上了荷花。下面也没有了金鱼,大大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结出了一滴滴晶莹的露珠。粉红的花苞,一瓣瓣的盛开来,像是一场感情从情窦初开走到了盛大炙热的炫目。
天井的两边角落里种着两个桂花树,被纪鹤修剪成了圆圆的模样。每到秋季,纪家被一阵阵桂花香肆虐。到了第二年,则被纪鹤所酿造出来的桂花酒香而侵蚀。
纪如歌扶着纪鹤在大门前方的椅子上坐下。这次回来,他明显感觉出了纪鹤的衰老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他的心,跟着纪鹤的苍老在一点点的往下沉去。
纪如歌走进屋内将纪鹤的茶杯斟满了大半杯水,走出屋内,揭开盖子放在两张椅子中间桌上。他刚刚坐下,纪鹤便询问道:“听阿炳说你今年回来就不走了?”
“一开始是这样打算的。”
纪鹤的目光一直望着屋外,看着那条从自己家门前蜿蜒而过的小河:“你跟霓裳姑娘商量好了?”
纪如歌的言语中夹杂了几丝愧疚:“还没有说。”
“当年,你爸爸把你妈妈带回家来时,我曾问过他是走还是留。你爸爸看着我,犹豫不决。最后是你妈妈,她坚定地留在了西岚。”
“可是后来,她因为怀孕生产而消耗了身体,致使她早早地离去。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年他们没有留在西岚,而是去了C市,说不定她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
“爷爷。”听着纪鹤的话,纪如歌眼眶发酸。
“你妈妈是个很好的女子,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她不是儿媳,而是女儿。我有什么不舒服,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逢年过节,她总会像对待孩子那般给我做一套新衣裳,打趣我是老小孩。”
“她会陪我下棋,偶尔还会陪着我喝两杯。你妈妈喜欢听我拉二胡,她有时候也会跟着哼上一两句。她做的月饼很好吃,尤其是桂花月饼。这两颗桂花树还是当年她亲手种下去的。”
纪如歌对于妈妈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是他却记得每年的中秋节,全家围坐在天井里面赏月得场景。桌上摆着瓜果,放着妈妈做好的月饼,爷爷坐在椅子上会拉上两小曲。
待爷爷拉完二胡,他喜欢坐在爷爷的大腿上,缠着他给自己将故事。而他总是还未等故事讲完,便会倒在爷爷的怀里睡着。对于,中秋团圆夜故事的结局他始终无从得知。那些他错过的故事结局就如同他与父母今世的相聚,再无佳琪可盼。
“她很爱笑,似乎再难得事情到了她那里都只不过是睡一觉的事情。镇上的人都很喜欢她。她刚到镇上没多久,便掏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再东奔西跑的筹措到了一些资金,将镇上的学校修缮扩大了,甚至还义务为他们上课教学。”
纪鹤陷入了对于纪如歌父母的回忆之中。但是你可以从他的言语中,听出来他对于纪如歌母亲的回忆明显多余自己儿子的思念。
他收回目光,泪眼朦胧的眼中满是欣慰:“你的性格跟你妈妈很像。小时候,有段时间你很沉默,我以为担心你的性格会随了你父亲。”
“像爸爸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只是他性子太闷,容易钻牛角尖。我之前还问过你妈妈,是怎么看上你爸爸的?”
“妈妈怎么说?”
“她说,因为你爸爸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傻劲。她不愿意让别人把他骗了去。”
纪如歌笑了。
纪鹤端过面前的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喝了两口茶:“如歌,就留在C市吧。我老了,你们年轻人应该有年轻人的生活,不要让霓裳姑娘为了你而承担与家人分离的伤痛。不用担心我。等我哪天真的不能动了,自会去麻烦你们的。”
纪如歌喉咙哽咽,他看着纪鹤,泪水在眼眶四周游走。他将身子依靠在椅子上的靠背上,头向后仰起。
此时,阿炳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踩着轻快地脚步,快速地跨过高高地门槛,大笑着走到纪如歌身边,又往屋内看了看:“阿裳呢?”
纪如歌将情绪压了下去:“她在外地演出,这次没来。”
阿炳走进屋内端来一张矮凳子,坐在纪如歌旁边:“这次回来怎么也得多待几天吧?”
“两三天吧。”纪如歌算着时间,要赶回去观看霓裳反弹琵琶的演出。
三人没有聊多久,蒋叔两人已经做好了饭餐,便让大家坐到餐桌。纪鹤走进酒窖,提来了两瓶酒,有桂花酒,还有其他一些酒酿。
尽管纪如歌不喜喝酒,可每次回来总会陪着纪鹤好好喝上几杯。但也会适时的收了口,以防喝醉。
对此,阿炳说他这样喝酒,少了乐趣。
蒋书一掌拍在他的肩上:“那是人家如歌知分寸,哪像你。”
“爸,每次如歌回来你都开始嫌弃我。”
蒋叔丝毫不给阿炳留面子:“你这意思,如歌不在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爸,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把我儿媳妇弄丢了,还要面子?”看来蒋叔对于阿炳三十多还独身一人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啊。
对于蒋叔与阿炳之间的互怼,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一开始,这样的场面总会带给纪如歌或多或少的伤怀。可渐渐的,他竟然喜欢上了。
喜欢阿炳与蒋叔之间毫无芥蒂的相处方式,这份愉悦淡化了自己曾经与父亲之间那沉默严肃的气氛。
吃过晚饭,纪如歌如同以往,陪着纪鹤出门,沿着小河从上游走到下游。两人坐在石拱桥上,细声攀谈,守着一日之中的光辉渐渐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