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纪如歌早早地起床。做好了早餐,陪着纪鹤吃完,便跟着大家走进了花圃。因为时间尚早,晨间的露珠还在叶上或者花瓣上滚动着夜间的光辉。
他站在花圃中,看着那些茁壮成长的植被、各各色花卉,像是看着一顷梦圆,而另一端站在霓裳。只待他走过长长的田埂,与她私定一场地久天长。
纪鹤将花圃打理的很好,每株植物都没有辜负岁月倾注在它们身上的用心。纪如歌穿着工匠的衣服,与大家一样,在一排排植被间穿梭。清冽的身影融进这一片葱绿之间,更加凸现了他身上那云卷云舒的淡然。
纪家的花圃里面种了很大一片雏菊,可是不卖。它们是纪如歌亲手栽种,亲自打理,每一朵都以自己最向阳的姿态,与日月星辰对视。
纪如歌蹲在雏菊花圃面前,拨动了霓裳的电话,很快便接通了:“回C市了吗?”
“嗯。昨晚上到的。”霓裳坐在家中的书房,爷爷坐在她的对面。
“现在在哪?”
“家里,陪爷爷喝茶。”
“阿裳,你说你喜欢雏菊?”
“嗯。”
纪如歌道了一句稍等,便挂了电话。随后拨通了霓裳的微信视频,他将镜头对准自己面前的那一大片雏菊,阳光洒下的光影,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膜。
霓裳看着,笑靥如花的模样与花朵的娇艳欲滴相得益彰。
爷爷煮着茶,小孩子心性又上来了:“如歌,爷爷可在旁边的呢?”
纪如歌浅笑出声:“爷爷,我明天就回去看你。到时候陪你下棋。”
“这还差不多。”
奶奶端着果盘走进来,叉起凉快,分别递给霓裳与爷爷。
只是爷爷没接,学着现在年轻人的样子:“老伴,阿裳跟如歌又在我们面前秀恩爱。”
奶奶明白爷爷的意思,直接将手中的水果喂到了爷爷的嘴里,笑容里几分无奈几分欢喜。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这边纪如歌一上午都是在花圃里面度过的,中午吃过午餐,陪着爷爷坐天井里面。
西岚的夏季并不是多热,自然也不需要空调这类制冷电器。蒲扇在爷爷的手中摇曳,只是不一会儿扇子便掉落在了地上,爷爷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纪如歌走进屋内,去到爷爷的房间,抱来一条薄毯盖在他的身上。因为明天一早便要离去,他趁着这天下午的时间,将屋里屋外全部都打扫收拾了一遍,还去市场买了家中所需的一些日常用品。
爷爷醒来的时候,纪如歌刚好提着东西从外面回来。他看着纪如歌手中的满满两大包:“每次回来都买这么多,我哪里用的完。”
“多备点总是好的。”
“下次再回来可不许买了。我缺的话自己回去买,或者我叫阿炳给我买也是一样。”
纪如歌笑着将东西提进屋,将它们一一放置在固定的位置。害怕纪鹤忘记,又一次次的给他说清楚。
纪鹤听着:“你怎么比你妈妈还唠叨?”
“爷爷,这药已经过期了。不能再吃了。”纪如歌将一盒日常感冒药从盒子里面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仔细地检查着其他物品的保质期。
纪鹤坐在一遍,双手拄着拐杖,看着纪如歌认真地模样,像是看着小时候坐在自己面前认真写作业的纪如歌。如今,他已然老了,纪如歌也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位会跟在自己身后问东问西的孩子了。
从小,纪如歌便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母亲的离世,父亲的离世。他知道纪鹤再也没有心里去承受自己的无理取闹,承受自己一遍遍的情感追问。
在父亲刚刚离开的半年,他便承担起了家中的家务,为的是不让纪鹤感觉到有任何的不同。他想告诉他,就算爸爸走了,他也能用自己那双小小地手照顾好他。可是,那时候的他,也不过只是一位还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有次,纪鹤问他:“想不想爸爸妈妈?”
纪如歌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夜,纪鹤在他的房间外面,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世间,有那个孩子不想念的父母?
纪鹤起身,走进卧室。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本存折,一张卡。他将凳子拉到纪如歌面前,将卡与存折交到纪如歌的手中:“如歌,这里面的钱虽然不多。但是房子的首付应该是够了。”
纪如歌不要:“爷爷,我自己有。”
“如歌你不要。爷爷也没地方花。这钱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之前,是想着你终归是要回来的。现在,你拿着这些钱在C市,买上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也算是在C市有了家。”
“爷爷。”
“如歌,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从小,你便沉稳慎重,尤其是在对待感情这件事上。虽然,爷爷没有见过霓裳姑娘。但是爷爷相信你喜欢的女孩一定不会错。”
“当年你妈妈因为你爸爸而委曲求全,跟着他蜗居在我们这个小镇上,我曾见过你妈妈夜深人静一个人坐在天井里面垂泪。现在想起来,我都会觉得是我拖累了你妈妈爸爸。如果没有没有我,他们或许也不会早早地去了,也不会让你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
“爷爷。”昨日压抑下来的泪水,还是在今日落出了眶。
纪鹤握着纪如歌手:“别再让霓裳姑娘面对与你妈妈一样的处境。女孩子远嫁,想家的心情是很苦的。何况,你外公外婆也希望你留在C市。你陪我了二十多年,也是该好好陪陪他们了。”
纪如歌的泪水滴落在纪鹤苍老的手上,泪水滑过手上的皱纹,像是时间的河流,一路向西的印证。
纪鹤的眼泪在眼中转动,始终没有落下。他萧笑容和蔼:“如歌,爷爷这生别无所求。只要你能好好的。看的出来,霓裳姑娘给了你从未有过的快乐。爷爷已是数着天日在过活,你的未来应该与霓裳姑娘在一起。爷爷相信,你们会组建起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此时,纪如歌除了爷爷二字,已无法再出口其他字眼。
他多想学着孩子的口吻,安慰纪鹤,也安慰自己,他不会老去。而不管他去到哪里,何时回家,总有这样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神,总会有一双满布沧桑的手掌牵着他归家。
纪如歌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纪鹤,那满头的白发,那苍老的身影。他身上的每寸都在提醒着他,纪鹤的岁月走在了倒数的时光之中。而那个一直在自己身后坚守的家,也即将在日暮之中关上它沉重的大门。
这晚,纪如歌陪着纪鹤聊了许久。夜半时分,才各自回了房间。翌日,阿炳扶着纪鹤站在大门口,目送纪如歌远去,如同一场撕心裂肺的分别那般。
待纪如歌的车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后,纪鹤喃喃自语:“不知道下次如歌回来是什么时候了?我还能不能这么站着送他了?”
阿炳别过头去,偷偷擦干了眼泪。
到了C市,纪如歌的车刚刚在梧桐雨门口停下,便看见坐在店内与林昕浅笑聊着的霓裳。他抬脚走进去,站在霓裳身后:“什么时候过来的?”
霓裳回眸,眼含秋水的模样,饱含相思情趣:“刚到。”
纪如歌提着包,牵着霓裳直接上了二楼。因为已是晚餐时间,他让霓裳自己坐着玩会,自己便走进来厨房。
霓裳独坐也无趣,走到纪如歌身边,询问着他自己可以做什么。纪如歌将手中的青菜递给她:“帮我洗菜。”
这顿饭,纪如歌掌勺,霓裳在旁边时不时地递点小东小西。两人之间的互动,便是尘世间家家户户日日穿梭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