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红彤彤的日头照着冰雪覆盖的大地,将整个京城装裹起来,像是穿上了一层红色的纱衣,梦幻朦胧。
董万摇着扇子回家,走路也没个正形,直至傍晚时分才拉开院子的大门。
冒襄将菜一个一个的摆出来,给小花狗扔了两块儿骨头,脸上有些不悦,对董万说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董万一下子把扇子折起,敲在另一只手的手掌,坐在了餐桌旁的马扎上,拿起筷子。
董万拿筷子的手,被冒襄一下子敲掉,筷子“当啷”掉在地上,驳斥董万:“洗手了没?”
董万像个女孩子似的撒娇般撇了撇嘴:“冒哥不疼我了。”慢慢转身起立,去厨房里洗手。
董万去厨房的功夫,一个穿着锦衣夜服的人如鬼魅般突然进到了兄弟俩的院子,站在了餐桌旁,冒襄也像是早有预料般,看着银晃晃的绣春刀被此人挂在腰间,通他搭话:“正好,小万刚回来,你也去洗手,可以吃了。”
锦衣卫看着丰盛的菜肴食指大动:“在北镇抚司吃的,跟在你这儿一比,跟吃猪食一样,我一个月就盼着这一口了。”
来人也去厨房里洗手,正好碰见撇着嘴的董万:“怎么,又被老冒骂了?”
董万冲他翻个白眼:“冒哥不疼我了。”
一向严肃的锦衣卫竟轻笑了起来:“你冒哥不疼你,他就不会在南京的时候为你把官都给丢了,有的吃,有人照顾着,你就知足吧。”
董万,正是一年多前,在南京牢狱里被烧死的董小宛。
谁能想到,当时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两年的时间竟然蹿了半头,五官愈加凸显。
而锦衣卫也正是当时把董小宛救出来的时千。
时千见董小宛越长越艳丽,亭亭玉立的样子实在不放心,只得和她商量要不先女扮男装一段时间,要知道,这京城想要她命的人还大有人在。
董小宛自然乐意,在这封建男权帝制下,男人能做的,实在是比一个女子能做的多太多了。
她下颌棱角鲜明,将头发一束,眉峰一转,便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子。
走路做事也都不用再顾忌着矜持,董小宛实在是觉得自由散漫的很,甚至享受这个男子董万的身份,出去做起了讼师。
将乐培园许多身世凄惨的女子脱离苦海,替她们收回卖身契,恢复了自由身。
时千第一次见董小宛打扮成男子的时候都愣了神,实在没想到她扮男子能这样像,尤其是走路,做事的姿态,与他们这些纨绔、军营出身的子弟都一致无二。
尤其是董小宛扮成董万的面容,实在是熟悉的紧,直至他去和封彦之喝酒,心里吃了一惊,原来董万的长相正是像封彦之。尤其是眉眼,棱角,简直是一模一样。
时千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情不是董小宛为何会和封彦之长的这么像,而是如果封彦之女扮男装,是否也会和董小宛一样,是一抹绝色。
想着想着,自己便端起自己的酒杯,嘿嘿笑着一口饮尽了。
冒襄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看着他看他:“你是突然傻了么,傻笑什么?”
时千赶紧笑着摆手:“没事没事。”
说完,将一张银票拍到桌子上,推给董万:“这月的钱,省着花。”
董万笑嘻嘻地把银钱揣到胸膛里贴身藏好,看的冒襄莫名火大,对时千发火:“给他这么多钱干嘛?他现在做讼师,那些女子不知道给他多少钱,那还用你的薪水贴补?”
冒襄虽说是在翰林院的清水衙门赚的少,但锦衣卫也是属于皇家,按月领俸禄的职位,给了董万,时千自己便要省着花了。
董万对着冒襄呲牙咧嘴的,示意他赶快别说话了。
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又不乱花,隔壁巷子里才来的油花姑娘和丽雪姑娘才刚刚及笄,就被狠心的父母卖来这里给家里赚家用,能帮一把是一把,冒哥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冒襄看着董万这幅样子,一脸无奈。
自从董小宛每日变成男子打扮之后,真将他当做哥哥看待,肆无忌惮的冲他撒娇,完全一副弟弟有求于哥哥的样子。
仿佛是想用这种方法,告诉自己,冒襄自始至终都是她董小宛的亲人,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她董小宛感激他在南京为她做的一切,但也止于感激,她从来就没将他冒襄作为一个男子看待过。
冒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
果真是有苦难言,只得借酒消愁啊!
时千也陪着冒襄喝了一杯,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楚哥马上就从西北回来了。”
时千说完这句,将视线转向了董万。
董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回了一句:“是么,恭喜他终于能从边疆回来了。”低着头,拿手指在酒杯的杯沿上转着圈。
三个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静。
董万是对楚善诚有气的,他不知道楚善诚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楚善诚说完喜欢他后便消失不见了,没有字条,没有口信,即使是他生命垂危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露面过。
按照董万对楚善诚的了解,当然知道他可能确实是要事缠身,不得已为之。
但她那时还是董小宛,一个女生,一个刚刚被表白的女生,她可以理解楚善诚的所作所为,但是
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的失望,忍不住的难过,因为在她为了不牵扯出他,差点被人鞭打致死的时候,他不在。
而且是在她刚刚对他动了心思,产生了依赖,产生了幻想的时候,他不在。
这种折磨,这种落差,实在是一种如万蚁啃食般的折磨。
董万突然扬起笑容,举起杯子:“喝酒喝酒,你们俩怎么就喝了这么点就放下杯子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冒襄望着勉强挤出笑容的董万,心疼的抽了一下,跟着举起酒杯,跟董万碰了一下:“嗯,陪你喝。”
时千看着这两个人,眼底里都藏着悲伤,却都在勉力微笑的样子,也赶紧将酒杯碰了上去,笑着说:“你俩怎么自己喝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