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杜挚这么说,卫鞅顿时怒不可遏,叱道:“荒唐!实在荒唐!”
“此非人道!先君到地下,自有人去侍奉他,去守卫他,让他得到应有的享受!但是这般人殉,你有考虑过被殉葬之人的感受吗?杜挚,若是让你去殉葬你愿意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杜挚气急败坏地道。
“强词夺理的人是你!”卫鞅满脸怒气,仍旧据理力争:“杜挚,我且问你,人死后是否能够感知到人世间的事情?”
“这……我又没死过,这事情无从得知。不过人死了,灵魂还在,故而先君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秦国的。”
“荒谬,实属荒谬绝伦!”卫鞅不屑一顾地嗤笑道:“人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如果死人真的有知觉,那岂不是乱套了?人是人,鬼是鬼,以人殉鬼,人鬼殊途,说不定因为这人殉之事,先王在地底下还要遭受更多的苦难!”
“而且,人口乃是国本,没人就没兵,没兵就不能打仗,不能打仗这个国就亡了!我想先君在九泉之下,也不想看见秦国这般模样!”
“卫鞅!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杜挚昂着头,脸红脖子粗地怒道:“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殉葬先君生前宠爱而无所出的嫔妃,和一些美貌的宫女,以及八百甲士,何至于国破家亡?”
“君上,杜挚此言大缪!”
卫鞅的气场十分强大,他冷冷的扫视了甘龙、杜挚一眼,又冲着嬴驷作揖道:“善与恶,何曾有过大小之分?以小见大,上行下效!若是国君都这么做,可想而知,秦国的公卿大夫也一定会效仿,屡禁不止!君上为秦国的表率,更应该做出一个好的榜样!”
“若是按照甘龙、杜挚的这种做法。先君今日殉千人,他日公卿大夫一人殉百人,或者十余人,秦国还能有多少的人口?”
“昔日先君说,诸侯卑秦,丑莫大焉!但诸侯何以卑秦?就是这些陋习啊!况且献公之时,秦国就已经明令废止过人殉之风,何以再次恢复?这会为秦国带来巨大的祸乱,遗患无穷!”
“你!”杜挚还要争辩。
“够了!”嬴驷立马喝止。
对于人殉之风,嬴驷是深恶痛绝的。
人殉是古代葬礼中以活人陪葬的陋俗,是阶级对抗的产物,也是一种残忍而野蛮的原始宗教行为,每次殉多少人,并无具体执行标准,但有一个大概。
墨子曾说过,天子死后,殉葬者多则达数百人,少也数十人,将军大夫级别的,殉葬者多则数十,少则几个。
它出现于原始社会末期,盛行于奴隶制时代,春秋末期和战国开始式微,汉代以后基本绝迹。
人殉,指的是用活人为死去的氏族首领、家长、奴隶主或封建主殉葬。被殉葬者多是死者的近亲、近臣、近侍,以及战争中的俘虏等。
虽说在历史上,汉代以后人殉逐渐式微,唐宋时作为普遍性法律制度的人殉消失,但是基于“自愿”的人殉的个案还是存在。且人殉之风,曾在辽金时期死灰复燃,又流行了近七百年!
朱元璋首开人殉之恶例,直到明英宗之时又废止,只是在野猪皮的建州府治下通行人殉习俗,满人好殉葬,上下皆然,夫死妻殉是定法。
清朝入主中原以后,用定法的形式将殉葬扩展到全国上下。
康麻子又废止人殉之风,只不过在实际行动上大力表彰妻妾“自愿”殉死的举动。民间各地官府表扬妻妾殉夫,称她们为烈女、节妇,并修书、立牌坊。
故终清之世,实际上人殉制并未彻底根除!
这是真正的毒瘤!
咸阳令王轼又道:“君上,你不能听信商君的一面之词!地下苦寒,先君的灵魂正在受苦受难,君上为先君之子,于心何忍?”
“王轼,你是在教训寡人吗?”嬴驷的语气极为阴冷。
“臣不敢。”王轼低下头。
嬴驷缓缓的站起身,挺直腰板,朗声道:“人殉之事,休要再提!先君于九泉之下,当有大秦之气运庇护,无有怨鬼缠身。责令,上大夫杜挚塑陶俑八百,以人样塑造,陪葬于先君之陵寝!”
“臣,遵命!”杜挚只能无奈的接受。
“退朝!”
未免群臣再有口舌之争,嬴驷干脆拂袖而去。
嬴驷回到专门处理政务的龙台,拿起奏牍阅览。
作为一国之君的生活,就是这般的枯燥乏味!
君主在广义上分为两种,一种是明君,一种是昏君。
明君就是如同秦孝公,以及后来的秦惠文王这样都,他们夙夜在公,被之祁祁,披肝沥胆,几乎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娱乐。
不注重劳逸结合,过度操劳的话,就是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故而秦孝公、秦惠文王都是被活活累死的,也可以说是猝死的!
昏君,他们不似明君一般勤政爱民,事必躬亲,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昏君往往是如同后来的秦二世胡亥、陈叔宝之流,他们纵情声色,夜夜笙歌,继而大权旁落,这往往是导致亡国的根源。
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庸碌无为之君以及暴君,不在二者之流,只要家底足够殷实,还不至于让他们成为亡国之君。
打脑壳!
嬴驷终于明白秦孝公是怎么薨逝的,这般没日没夜的操劳,是个人都扛不住。
“君上,公子疾求见。”黑伯匆匆跑进来禀告道。
“让他进来。”
“唯!”
嬴疾,是为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樗里疾,又称严君疾,是秦国的国之柱石。
嬴疾为秦孝公之子,嬴驷同父异母的弟弟,韩女所生,待人接物能说会道,足智多谋,所以秦人都称他“智囊”。
其被后世堪舆家尊之为“樗里先师”。樗里疾擅长外交、军事,曾辅佐秦惠王、秦武王、秦昭王等秦国君主。
后来秦武王驱逐张仪、魏章,就任命战功卓著的叔父樗里疾为右丞相,精通韬略的甘茂为左丞相,二人相得益彰,并且进行一连串战争,扩张秦国版图。
在嬴驷触犯新法,被流放到民间之后,嬴疾一度被群臣拥立为储君。
只不过嬴疾究竟是庶出的公子,秦国虽不重视嫡庶之宗法制,但秦孝公依旧为嬴驷保留了太子之位,不立公子疾。
嬴驷对于父亲秦孝公,心中是既感激又怨怅,他少年时期顽劣不堪,但终究是一块璞玉,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秦孝公将他放逐到民间,未曾贬为庶人,革除族名,是为了历练他,让他成大器,嬴驷也能明白秦孝公的良苦用心。
只是这一历练,就是数年之久,直到秦孝公自己卧病在床,这才派人将自生自灭的嬴驷找回来,重新立为储君。
偏偏秦孝公死得太匆促,压根儿就不给嬴驷任何斡旋的余地,后者还来不及培植自己的势力,秦孝公就一命呜呼了!
这真是让嬴驷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君上。”
“疾弟,坐吧。”
“君上,出大事了。”
“何事?”
“咸阳令王轼策马出城,直奔公父之陵园,欲自刎于碑前,为公父殉葬!”
“什么?”
嬴驷不禁勃然变色:“王轼人呢?”
“已经被救下了。现在王轼已经被商君带回城内,等候君上发落!”
混账东西!嬴驷的心中暗骂一声。
王轼这般寻死觅活的,不是在给自己添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