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咸阳令王轼欲自刎,为秦孝公殉葬,嬴驷不敢怠慢,就让人将王轼带到议政殿。
议政殿之中,嬴驷高坐于陛台之上,下面站着三个大臣,一个卫鞅,一个王轼,一个嬴疾。
“王轼,你该当何罪?”嬴驷面色阴冷地道。
王轼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君上,臣何罪之有?士为知己者死。先君待我王轼不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臣不忍先君孤独的长眠于地下,是故愿效仿奄息、仲行、针虎,为先君殉葬,陪伴先君!”
“请君上成全!”
闻言,嬴驷冷笑一声,叱道:“王轼,你是在陷寡人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吗?”
“这……君上何出此言?”
“哼,你王轼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殉葬先君,只为陪伴于先君之左右,永不分离。舍生取义,这是何等的光彩?昔日有奄息、仲行、针虎三良殉秦,今日有你王轼殉秦!你成就了自己的名声,可是置寡人的名声于何地?”
“啊!”嬴驷斥责道:“世人都会将我嬴驷当做暴君!诸侯卑秦,丑莫大焉!丑从何来?人殉为一陋习也!献公、孝公苦心孤诣,为之破除的陋习,岂是你王轼想恢复就能恢复的?”
“你王轼自称忠于先君,感念先君之恩德,愿为其殉葬,可是你这样不是在陷寡人于不义,陷秦国于不义吗?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寡人?天下人会如何看待秦国?”
“王轼,你回答寡人!”
王轼被嬴驷骂的狗血喷头,低着脑袋,身子瑟瑟发抖的,压根儿就不敢说话。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针虎。维此针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顿了顿,嬴驷又瞥了王轼一眼,说道:“王轼,这首诗歌你应该知道吧?”
“是为《黄鸟》。”
“不错,是《黄鸟》。昔日我秦国穆公薨,殉葬者多达一百七十七人!其中奄息、仲行、针虎三兄弟也允诺随之殉葬而死,这三兄弟是秦国的贤者,老秦人哀悼他们,故而创作了这首挽歌,是为对活人殉葬制满腔愤怒的控诉,以及秦人对于三良的惋惜,也见出咱们老秦人对于这种残暴行径的憎恨。”
秦穆公用殉一百多人,而作者只痛悼“三良”,那一百七十四个奴隶之死却只字未提,则此诗作者的身分地位不言而喻。殉葬的恶习,春秋时代各国都有,相沿成习,不以为非。
只不过这种陋习在秦国更为严重。
嬴驷恨铁不成钢地道:“王轼啊王轼,你是为饱读之士,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的贤才,何以这般执迷不悟?先君提拔你,看重的是你的能力,看重的是你的才干。先君已逝,生者应当自勉,不负逝者之遗愿,你王轼读了这么多的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君上,臣……”王轼欲言又止。
卫鞅生怕王轼再次触怒嬴驷,故而忙道:“王轼,你还不认罪?君上所言极是,人殉之陋习不可再复,复之,则秦法荡然无存亦!你难道要让先君生前竭力维护的秦法毁于一旦吗?如此,你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再见先君?”
“君上、商君!”王轼泣不成声地道:“我王轼无意破坏秦法,更不愿先君生前的心血毁于一旦。王轼只想一直侍奉在先君左右,永不分离!请君上成全!”
我靠!
冥顽不灵!
嬴驷的面色阴沉似水,心中对于王轼更是厌恶不已。他现在极度怀疑,王轼不是简单的想为秦孝公殉葬,其背后可能有主使者。
主使者何人?
卫鞅!
道貌岸然的卫鞅!
你王轼要死就死,死远一点,何必寻死觅活地非要跑到孝公陵园那里?这不是给嬴驷添堵吗?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士人的高尚节操。
游侠中有一种人叫做刺客。在春秋战国时期,刺客改变一国政局的情况并不少见,比如专诸、要离、聂政、朱亥等,都是名噪一时的代表人物,而且他们都是抱着“只为知己者死”的信条存活于世,以最恰当的时机舍身报答雇主的恩情。
秦国位于西垂,文化、政治和楚国一样,都是自成一系;而且秦人尚武,在和犬戎等西边游牧民族的长期斗争中,更是给游侠(刺客)提供了丰厚的生存土壤。这样的环境下,游侠的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思想更容易滋生发芽。
秦穆公的仁义是目共睹的。在他的统治下,秦国发展成了一个沃野千里的大国,这对于长期和犬戎争夺生存空间的“老秦人”来说,这份功绩是十分珍贵的。
所以,秦穆公的离去是秦人最大的伤痛和损失,而且古人都固执的认为,地下苦寒,如果没有合适的人侍奉左右,会让灵魂不安。
正因为如此,生为秦穆公看重的三位贤臣,不忍心自己的国君孤独地长眠地下,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加入到殉葬的人群里。
这就像汉初的田横,在他自杀以后,身边的两位随从也自刎殉主;消息传到他曾经占领的海岛后,守卫在那里等待的五百壮士也都自杀而死,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
感一饭之恩,尚能杀其身!
这在现代人看来是很愚蠢的事情,却是最能体现古人的高尚品质的。
但是,嬴驷倘若成全王轼的这种舍生取义的精神,重开人殉之风,秦人会如何看待他?
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他?
“王轼,你知道我秦国为何自穆公之后,便渐渐式微,山河日下吗?”
“这……臣不知。”
“你是不知还是不敢说?”嬴驷哼了一声,说道:“穆公之时,秦灭梁、芮,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这是何等的风光?但是穆公薨后,秦国的霸业就日渐衰落,盖因秦不重士,人殉之风盛行之故也。寡人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
“王轼,你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再告诉寡人。咸阳令之位,暂由公子疾接替!”
“君上!”王轼还要辩驳。
“都退下!公子疾留下。”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