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百花杀,萧瑟之景映晚霞,那残柳挽风,那清泉冰冷,那山神庙宇孤零零行单只影。
县城居民热情洋溢,褪去单薄衣物,换上暖和厚服。一个个领着自家孩童走向县中,槐树下仙师收徒,道两旁羔羊迷路,姜云瀚站在一旁,正是一片心茫茫。
蓦地,那注意自己许久的仙师倏忽而至,盯地他汗毛直立。绕着他走了三圈,仙师终于开口。
“山主说什么有教无类,我观你也是个可怜虫,身在雾中不知雾。我且问你,可愿入我崆元?”
“愿,愿意!当然愿意,我真的可以吗?太好了,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小雅,等着我……”
“唉,痴儿,何苦来哉?要想入我崆元,你可自去山中,若是能找到山神庙,便要抓住机会。”
言讫,那仙师重归方桌前,对着他挥了挥手。拱手行礼后,他欣喜若狂,快步跑向崆元山。周围县民只觉一阵凉风刮过,嘴中不知嘟囔些什么。
酆渊将三门阵法摆放完全,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身回到庙中准备静修。酆忆凉近来刻苦非常,每日都要坐在来朝崖上修习法术。昨日碰上两位神将斗法,自是在一旁认真观摩。往后,杨戬和哪吒就是她的授业恩师,每人都要轮替教导她修道。
“嘶,我是说了今日之后闲杂人少来山中,但是你这样钻空子我就很无奈啊。诶,身上怎么还有秋的灵气刻印?罢了罢了,天意如此,你与我确是有段缘分呢。”
姜云瀚觉得自己已经在山中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却是时不时回到原地。正纳闷间,景象又是阵阵变化,露出一条荒草丛生的羊肠小径。
他赶忙顺着小道狂奔,眼中满是喜悦与坚毅。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宛若人间仙门的庙宇。
“小民姜云瀚,清源人氏,年十六,承蒙仙师厚爱,让我来此叩见山神老爷。望山神老爷赐福,让我能拜入仙宗!来生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叩首贴地,头却不痛,想来是用力过猛直接麻木所致。酆渊站在庙中,金光灿灿,辉光流转。他却不敢直视,生怕自己恶了神颜。
“我且先问,你为何要拜入山门成为炼气士?是为肆意潇洒,还是问道长生?亦或是心中纠结未曾解开?若是你有难解之心魔,我定不会允你拜入山门,那只会害了你。”
酆渊气定神闲,翘着腿坐在案台上。紧紧盯着跪伏在面前的少年,想要看出他的不寻常之处。
“回山神老爷,我没有心魔,但确有纠结。好几个月前,我与家严一同去栖凤县进购货物,在路上却遭遇了山匪。他们残忍嗜杀,心狠手辣,活生生将我们车队屠戮一空,只剩下我躲在一旁沟渠中幸免于难。我当时有些慌张,心里一片空荡……”
“不知怎地就一个劲儿想要回到清源,再看上一眼小雅。可谁知,她却是撕毁了我俩的婚约,要与那王屠夫之子,王二柱成婚!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就数月未见,她却是将我忘了个干干净净,我叫她,她也未曾理会……”
酆渊的眼中全是怜悯,摇头晃脑,唏嘘不已。而姜云瀚仍旧自顾自一吐为快,言语满是不解。
“我不服,就算家道中落,凭我的学识,给她宽裕的生活绰绰有余!但她依然是那副看不起我的样子,刚好仙师们说要收徒,但只收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我彷徨许久,终是让仙师赐下了机缘,这才来此,拜入山门,让那变心的女人后悔一辈子!”
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遭遇,姜云瀚又是狠狠叩首。这一下可了不得,撞得自己昏昏沉沉,身体一软,眼前一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酆渊见状,长叹一口气,拽着他拖到了墙角。从须弥袋中拿出一根香,点燃后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而深。世间文字千万个,唯有情字最煞人。你这痴儿,执念啊……”
金乌落下,玉兔高升。虫鸣不再清脆,转为凄凄切切。山风寒凉刺骨,落叶飘飞,翩翩如枯蝶起舞,旋旋如绕烛之萤。
春、秋回到庙中,将所有的法术用须弥袋装着,拿去了山门。今日共有百余名孩童被收入门下,多数都是仙资中上,但也有几个仙资非凡。天资好的,自然会多倾斜些资源。更有张奎、清风几人倾囊相授,想来日后定会大有作为。
“你醒了?不如随我下山去往县中,找到你所说的小雅。有本座和这两位仙师在,一切无忧。当然,你自己也需要说服自己放下一些事情。只有这样,我才能允许你拜入山门。而且,这次出行,你必须要听我的话,不能胡作非为!你可愿?”
悠悠转醒的姜云瀚捂着自己的额头,看着面前站着的贵公子一时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里是哪里,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酆渊笑了笑,抬脚走出了庙宇,春和秋紧紧跟在后面。夜晚他可短暂附身躯体,用的是阴魁宫的秘术,这便表过不提。
此时尚未夜深,县城中仍是灯火通明。东北角有一户人家,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主人笑脸相迎。苍青木大门上对边贴着朱红大“囍”字,喧哗声似是要将黑夜赶走。
“我以前对她百依百顺,她也善解人意,从不让我为难。小时候,我们一同踏春摘花,在巷道与野犬对峙,为了一文钱的糖葫芦卖掉了家中古画。现在每每想起,尤为温暖。记得有一次,我跌落马车,是她一边哭着,一边跑去县东找许郎中……”
姜云瀚一路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述着青梅竹马间的幸福小事。完全没有注意到酆渊不断上挑的眉毛,和紧了一路的拳头。春和秋倒是牵着小手乐滋滋听着,作为卡池中最特殊的蓝色神仙,他们也是不可拆分的青梅竹马。
“哎呦喂!什么风能把三位仙师请来,来来来,您请进,今日小儿大喜之日,人手不多,照顾不周您多多担待!这是小老儿的一份心意,还请您收下。日后我孙儿若是有缘,说不得会拜入仙师门下。”
“不必如此,我只是来看一看成亲之景。心意你且收回,今日你家大喜,是该我送些什么的。”
随手拿出一块玉石挂坠递给主家,在对方欣喜若狂的连声恭迎中,一行人被安置在大堂最亮眼的位置。看着仆役放好的三把椅子,姜云瀚更是恼怒,却被酆渊一个眼神制止。
“狗眼看人低!我呸!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巴结着我爹让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现在就因为我家道中落,落得个这般田地,真是可悲可叹……”
没有理会他的碎嘴,酆渊惬意地品起了香茶。春和秋拿起糕点,相视一笑,小口小口品尝。晚上举行婚礼并不少见,毕竟是流传了很久的风俗。
宾客渐渐落座完毕,相近的人坐在一起谈天论地,说着新人有多般配,某家还有什么趣事。姜云瀚紧紧盯着不远处谈论的两人,满眼不可置信,转瞬间暴怒无比,刚想着去讨个说法时,却被酆渊伸手拦住,只好悻悻然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新人出场,台下一片鼓掌叫好声。姜云瀚的拳头渐渐握紧,双眼赤红,宛若一头暴怒的狮子。
“台上新娘可是唤作韩雅?若是吉时未到,本座是有些话想要问你的。不知是否方便?”
酆渊拍了拍姜云瀚的身子,示意其放松。台下宾客却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场上落针可闻。
“啊,不必担心,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不消半刻钟,想来不会耽误你们吉时成亲的。可否?”
酆渊微笑起身,随手让台上四处开满了花,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这在县民眼中可是仙师赐福,当下主家便不再犹豫,示意新娘子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带着两人走进一旁厢房,韩雅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在酆渊身上,不免更让姜云瀚心凉。
“我只问你一遍,你需发自肺腑的回答,不得弄虚作假。”
“是,无论大人问何事,民女都会如实相告。”
“你对姜云瀚的那份纯真感情,还在吗?哪怕你们两个现在已经是阴阳两隔,你还爱他吗?”
轻飘飘吐出一句问话,却如同千钧大锤砸在了姜云瀚的心间。霎时间,无数片段涌入他的脑海,有喊杀声,有嬉笑声,有谈论声,让他在地上滚来滚去。
他突然想起,跑向崆元山时,县民嘴里嘟囔的不是“跑那么快,找死!”,而是“哪来的怪风?”。
落座时只有三把椅子,并不是看不起他,而是那些人都看不到他。
那两人谈论自己死讯时并不是韩雅的阴谋,而是自己真的已经成为了死魂。
“爱,我很爱他,很爱很爱。他希望我幸福一辈子,今日成亲,也算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吧……”
“小雅,原来,原来是这样吗……”